魔孩兒血瞳裏的紅色緩緩退卻,瞳仁中印著那些年西岐山的平靜與美好。

他生來就是魔,生來便不容於這世間。

是母親藤妖,以煉虛期大妖之力鎮守於西岐山,使外界修者不敢輕易踏足,他方才能安然無恙在山中長大。

母親說,不比各類妖獸靈獸,三界生靈之中,就屬人修心眼最多、最毒,不可深交,遇上能避則避。

但他太孤獨了,為保護好他,這西岐山裏所有有靈智的生靈都被母親趕走,他好想要一個玩伴。

一日,他遠離了母親的保護圈跑到山外圍玩耍,不想遇到傷重的人修——清朗。

人修對他微笑,祈求他能給予幫助,他沒見過長得這麽清秀好看的人,起了惻隱之心。

小魔孩兒就偷了山裏母親種植的上好靈植磨成粉救了人修,人修傷好後答應陪他一起遊戲,遊戲的規則是用兩根繩子捆著兩人脖子,誰先逃脫誰就贏。

他沒玩過這麽有趣的遊戲,很高興就答應了。

卻不成想這便是他噩夢的開始。

那繩子是人修的本命法器,人修用本命法器抓捕了他,便可以攜他去威脅修為比自己強了很多倍的藤妖,讓其為自己所用。

藤妖為了救魔孩兒,方才在西岐山中作惡,讓惡名遠揚,吸引無量宗一眾弟子前來斬妖……

看到虛幻的影像中藤妖被無量宗一行人砍殺,魔孩兒泣不成聲,“娘……娘……”

然而,虛幻的畫麵一個變幻。

原來這隻是表象。

人修以為自己掌控了一妖一魔,卻不知道,一切也都是藤妖將計就計。

此刻虛幻的畫麵變成了藤妖的本來模樣,魔孩兒焦急地伸出手想要擁抱藤妖,卻從藤妖身體裏穿了過去。

藤妖對著孩子笑,“我不是你娘親,你的娘親是無量宗道極天尊一脈弟子,名為褚念,多年前,你娘親因緣際會下救了我,她仙逝後,我為報恩,方才收養了你。”

那是一個更為久遠的故事,但藤妖自知,自己乃獸類修者,不通人修各種稀奇古怪的符文陣法,更不懂如何壓製魔孩兒身上的魔氣。

魔孩兒天生就是魔,隨著魔孩兒一天天長大,他魔氣會越漸強盛,終有一天,西岐山這一片天地也將掩蓋不住他的魔氣。

修仙界以正義自居的門派會前來斬殺他,彼時他們母子難逃一死。

倒不如,讓魔孩兒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中去,他的師門自會有人願意幫他。

而隻要自己活著,男孩必不願離開西岐山。

於是藤妖方才將計就計,幫著清朗吸引來了無量宗一行,用生命最後賭了一把,會不會有霧雲峰的人認出褚念的孩子。

賭贏,她死孩子生;賭輸,她與孩子作伴離開這個世界,也不錯。

好在上天眷顧了她們。

藤妖跪在了黎惜身前,流淚道,“請仙人帶他回到師門,他自小生長於山中,心性單純從未曾作惡害人,一切傷天害理之事乃藤妖一人所為,望仙人莫要牽連無辜。”

黎惜看著麵前虛幻得好似風一吹就要消散的藤妖,想到西岐山中撲朔迷離的一切,想到自己曾多次追逐念兒氣息卻遇魔氣無功而返;想到藤妖死前釋然的笑;想到她炸成木屑飛了漫山的身體;想到她接了那一片帶有她執念的木屑碎片……才明白。

原來,一切皆因母愛。

黎惜眸色微軟,她看到了一些自己前半生執著追求、卻又求而不得反而讓自己遍體鱗傷的東西。

手不由得握成了拳,黎惜對藤妖點了點頭。

藤妖終於鬆了口氣,一揮袖子,一抹承載了褚念記憶的靈息緩緩飛至黎惜麵前。

“她強撐著最後一抹靈識未曾消散,就是為了等你們。”

說罷,藤妖轉向早已泣不成聲的孩子,孩子無助的撲入藤妖懷裏,明明碰不到藤妖的身體,卻跟能碰到似的,無比心安地蜷縮在藤妖懷中,低泣,“娘,娘,我錯了,是我沒聽你的話接近了那個壞人修,我錯了……娘。”

藤妖無限愛憐的撫著孩子的腦袋,“你沒有錯,是娘,想找更多的人來愛你,保護你。”

“跟你師叔回去吧,這是娘最後的希望,不盼你成為一個多麽了不起的人,隻盼你能一世安康……”

隨著最後那道話音消散,藤妖的身影徹底消失於世間。

西岐山這一片寂靜的天地裏,隻餘孩子痛徹心扉的哭聲。

黎惜則手捧褚念的靈息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從那微微閃動的靈息裏,黎惜感受到了褚念臨死時的無限悔意,鋪天蓋地,似空氣一般無處不在的席卷而來。

“幹什麽呢?”

一道男音打破了周邊壓抑至極的氛圍,黎惜回過頭,驚訝地發現司鏡竟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後。

黎惜沒好氣,“你怎麽在這裏?”

司鏡晃了晃自己綁著紅繩的手腕,“有距離限製的,你走得太遠,本大人就被自動拉過來了。”

黎惜見一側的魔孩兒因為藤妖的死而哭暈了去,心有不忍,上前抱起魔孩兒。

她走了幾步,但褚念帶給她內心的震動仍然無法消除。

黎惜最後歎了口氣,回頭對司鏡問道,“這世上最陰邪的道,是魔道嗎?”

司鏡點頭,“不然呢?魔道不惡不邪,修仙界豈會人人不容?”

“不是。”黎惜笑了一聲,“這世上至邪至惡之道,是無情道。”

多年前,褚念跟浮靈鬧僵下山不回,後命隕西岐山,一切都是被無情道所害。

*

“師父,我知道你在修無情道。”思黎附在齊雲耳邊吐氣如蘭。

齊雲終於徹底掀開眼眸,眸中寒氣閃動。

思黎身體纏了上去,柔軟的紅唇親吻著齊雲的臉頰,“我不像五師姐,她知道你修無情道後覺得天理難容,而我……”

“我隻想幫助師父。”

齊雲眼中寒氣微斂,“你如何幫我?”

“師父被困在瓶頸期太久了,沒有人能懂師父現在的焦慮,但我懂。”

思黎跟個小兔子一樣縮到齊雲懷中,“師父斬情太慢了,並且師父經曆的情事亦是不夠,是以遲遲無法悟道。”

“師父為何……”

白皙的手上輕撫齊雲的臉龐,“師父為何隻想斬斷親情悟道,卻不試一試,斬男女情絲呢?”

“男女……”齊雲瞳中神色終於動容,“情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