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將軍果然不負夫君之美言。
一月後,林釋於赴往固邊途中,途徑宮中受命。
我才得以見其麵,是個一表人才、身姿高大的青年將領,麵容剛毅俊俏,身著一身金色流雲鎧甲,渾身被淡淡的金色圍繞著,倒顯得挺有震懾力。
不過我允他起身時,他一抬頭,就把自身的震懾力瞬間破壞掉了,沒想到這樣的青年將領並沒有想象中那般冷酷,遇人還挺樂觀開朗,嘴角彎彎含著笑,如若朗星的眉眼也彎彎的。
嘿,還挺陽光。
甚至這陽光開朗的勁兒總讓我覺得莫名眼熟。
更讓我震驚的是,他還是個自來熟,話挺多,對我這太後並不是太拘禮。
上來就是一陣恭維,還講了自己對先帝的懷念。
我心中一陣哽塞,我的夫君就這樣成了先帝,這幾個月,逢到靜默時,我總還是恍惚不敢信的。
或許是不想勾起自己的傷心,我也懶得與其寒暄,便打斷了他,直接問他對調令的看法,以及對蜀國之事的想法。
我與江知栩畢竟不同,大遼雖大多忠臣,但依然有不少人對我這太後執政頗有說辭,大概是覺我太過年輕吧。所以近幾個月來,我是全靠著江知栩地期許托著自己,也並不是太有自信。
怕這青年男子將領,亦會敷衍我。
誰知他也不含糊,點了點頭,語氣堅定:“太後放心,本將會帶兵固好邊防,協助南風將軍,在邊境嚴防死守,同時秘密派遣斥候深入敵境,探察蜀國軍隊動向及虛實。”
我聽後,眼中不覺閃過一絲讚許和心安:“林將軍不愧是我大遼的棟梁之才,有勇有謀,所籌甚妥,如此一來,即使蜀國真有大舉侵犯之心,吾等亦能從容應對,保我大遼國泰民安。”
“太後謬讚了,”他微微一笑,又直言直語道,“不過屬下還有一事相報。屬下來時已命人暗中聯係蜀國中的一些不滿現政的豪族,試圖從內部瓦解其軍心。若能成功,或許能在不戰之下,迫使蜀國自顧不暇,打消一些狂妄的想法。”
“啊?”
“太後放心,本將行事必定謹慎,切不會讓蜀國察覺我們的意圖。同時,也做好了萬全之策,以防不測。”
他看我驚訝,又補充道。
我有點懵,我是素來聽聞他性情豁達聽受,又善結交名士,善於用人。但沒有想到他手還挺長,竟能伸到他國的名士那裏去。
當真讓人刮目相看,但……太耀眼的人,又不免讓人心生疑竇。
“太後放心,本將對大遼忠心耿耿,也對太後忠心耿耿,所識他國名士,不過是以外交之策補軍事短板罷了。”
他說罷,低垂的眸中竟還生出一絲淺淺的憂愁來,“何況,十多年前,雲華城中一棵高大無比的桂花樹下,有一個綁著小羊角的小女孩曾追著幼時的本將喊‘阿辭哥哥’,本將當年回鄉與她辭行時,她還哭了鼻子,本將此番南行終於能再見她,怎會不幫她守山河呢?”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八卦之心頓起:“林將軍還有這般故事,所講小女孩莫非是南風將軍?她幼時也曾在雲華城中呆過?”
哪知,林釋聽完,眸中竟又閃過一絲神傷,陽光的笑意也變得酸澀起來,對著我搖了搖頭:“不是,那個姑娘啊……當時太小太小,怕是已經不記得本將了……”
“哦,那可惜了,那就祝林將軍固邊時再續良緣吧。”我淺淺笑道。
“謝太後吉言,都是幼時稚童之誼罷了,如今身份咫尺,續不得緣的。”他依舊笑著答。
可我不知為何,心底倏然咯噔一下,有些藏在記憶深處、更深處,一些模糊的,看不清的,混沌一片的碎片莫名湧上心頭。
我忙正色道:“這世間,多的是惋惜之事,逝去的斷不可再尋,聽聞林將軍至今尚未娶妻,待固邊歸來,哀家定讓皇上幫你謀個更好的良緣。”
“那便,謝過太後了。”他規規矩矩低頭行了禮,又恢複了先前陽光開朗的青年將才之樣。
“那林將軍即日起就趕赴邊關吧,哀家在此等你們的捷報。”我坐得直直的,定聲道。
“屬下遵命!”林釋這才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向我鄭重一拜,轉身大步離開了。
未有一絲遲鈍。
大遼剛剛入秋,皇宮內外也隨之換上了秋日的新裝。宮牆之內,金黃色的銀杏葉與深紅的楓葉交織,微風吹過,落葉紛紛揚揚,隨著他離去的身影,飄進殿中來。
溪欒撿起混入殿中的這一片,凝神丟進渣鬥,嘟著小嘴對我道:“林將軍這人,還挺有個性的。”
“你喜歡?”我看她少女懷春的模樣,忍不住問道。
“嗯,看著青年才俊、陽光威風,嗯……還有什麽詞來著?”她歪著腦袋,不假思索地說。
“那哀家把你許給他如何?”
“哎呀,太後莫鬧,溪欒還未及笄呢,”溪欒的小臉登時紅起來,“再說了,溪欒才不想嫁人,要陪著太後的。”
“你可莫要學玲瓏,徒長了棵事業腦。”我伸出手,寵溺地點了點她。
忽又想起玲瓏來,我已經多日不曾見她了。
升玲瓏做尚宮儀時,我曾想一並許她個好姻緣的。她原比我大上五歲,這些年跟著我,連華信之年都錯過了,年歲已是不小。
我並不想讓她這原本可以嫁人的宮女,與我和月太妃們一樣,一輩子就此蹉跎於宮中。
畢竟宮女若孤寂無家,老年便隻能去歸落齋。
我雖命人將那裏的日常條件、吃食提升了不少,但歸落齋之人,畢竟無人看顧,陪伴。
可她倒好,對我道她寧死不尋夫,說嫁了人就會分心,怎麽做事呢?
還說先帝剛去,知我孤寂,要抽空陪著我,伴著我。
我念她真是傻姑娘,我有什麽好陪的呢?
我都成了權勢滔天的皇太後了,為了輔政,忙都忙不過來,哪裏有空孤寂呢?
還不如月太妃、林太妃、薑太妃她們孤寂呢。
殿中的琉璃瓦在秋日的陽光下顯得格外明亮,反射出一些秋日溫暖的光芒,照亮了整個皇宮,遠處有隱隱早熟的桂花飄香,隻是很淡,很淡。
我愣了愣神,心底一些碎片般的畫麵隱隱浮現,是很久遠很久遠了,久遠到我根本記不得那棵桂花樹下的小男孩長什麽樣,我幾約莫記得,大概大我兩三歲吧,和我入宮時一般大,陽光斑駁,笑容是燦爛的……
隻是雲來雲去,時過境遷,憶起的,都不如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