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路遙,大遼入夏時,吉寧也要踏上和親之路了。

我和江知栩身著龍鳳朝服,站在宮門口,與吉寧相對而立,卻隻靜默不語。

這些時日,仿佛該說的話都說盡了。

臨別,竟不知道該如何揮手說再見。

江知栩昨夜,默默無言地喝了許多酒,我在未央宮,就那麽靜靜地陪著他。

我一直都不知道,那日的吉寧,究竟是如何說服江知栩的,他那樣倔強一個人,還是忍痛讓最疼愛的妹妹遠赴北國,走上和親之路。

大約所有明君,都要咽下自己的委屈,為天下,懂得犧牲與取舍吧。

何人不可舍,何人不能舍?

人們常言神聖不可欺的九五之尊,若想護得住百姓,就從不能任性。

所以不管昨夜他如何傷心,今日立於宮門前時,依舊是麵色如常,眉宇間盡展的是大遼之天子威儀。

唯有負在身後那雙早已握出青筋的手,才能窺得心底的不舍,與不甘。

和親隊伍宏大而壯觀,吉寧這些年在宮中的所有珍貴之物,一經都已打包整齊,那其中不僅有衣物行囊,吃食和用物,還有我們數不盡的牽掛和思念。

吉寧甚至將自己得心應手的炊具、鍋碗都有一並打包帶走,說到了天寒地凍之國,也不能放棄廚藝呀。

果如當初章貴妃所言,也不知那北國君王會不會被震撼到。

隻是我和江知栩都隱忍未提,此去和親,暗衛司也會隨行,隻不過是在吉寧看不見的地方,暗中護其安危。

陸乘淵接下此命時,竟然還有些哽咽,問江知栩:“吉寧公主必須去和親麽?”

江知栩便冷著臉,沉著聲問:“或你娶她呢?”

陸乘淵便又不吭聲了。

她是過了許久,才又堅定著說:“臣定以命,護公主一路安全無虞。”

我大著肚子,在未央宮中冷冷看著,想吉寧這轟轟烈烈的一年,不知算不算錯付,也或者,隻是感動自己罷了。

但他既肯以命相護,或者,也不是全然不動心吧。

還僅僅是愧疚呢?

隻是這些,都再無意義了。

江知栩為吉寧準備的隨行隊伍中,官員們嚴肅而堅定,侍衛們英挺而威武,車馬隊伍綿延數裏,宛如一條巨龍蜿蜒,將前來護送的北國使臣及北國和親團都震撼到了。

那五大三粗的使臣弓著身子前來,虔誠地說吉時到,公主當起程時。

被江知栩一眼瞪了回去。

經此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我們又怎能說揮別就揮別。

此時天空湛藍,陽光柔和地灑在吉寧身上,她今日著盛裝,頭戴金鳳冠,身披錦繡絲袍,輕點朱唇,烏黑的秀發梳著高高的發髻,妝容典雅而精致。

就那樣站在陽光裏,竟再不是從前那般大孩子模樣,看著,端莊極了。

江知栩的聲音很沉,我卻聽得出他是在盡力壓著哽塞。

他眸色深沉地看著吉寧,說:“此經路遠,要護好自己,記著你是大遼公主,是朕的親妹妹,此去和親,隻需做自己,不必怕那裴君,若他敢辱,朕必殺其質子。”

“孩童無辜,哥哥不要這樣,放心,妹妹身段了得,必將那北國君王製得服服帖帖。”吉寧一臉勝券在握的小表情,好像自己真有那麽厲害似的。

逗得我和江知栩,又苦澀地笑了。

為護吉寧,江知栩未允小國之禮,狠著心以人換人。

北國君王便送來了一毛頭小子,說信江知栩人品,願將親弟寄養大遼,隻是他弟弟懼寒,大遼冬日定要好好護之。

……

我看著這與北國君王有些相像的毛頭小子,十歲模樣,也是披著一件白色狐裘,麵容似精雕細琢,白而剔透,忽閃的眼眸深邃,像是藏著星辰的夜空,進宮第一句話便是:“這兒好暖啊!”

十分質疑他到底是不是來當質子的。

不過無論如何,隻要他能好生待吉寧,我們也定會加倍的,更好生地待這有點可愛的質子。

我們在夏日的晨光中,遲遲不舍。

也不知相對佇立多久,那使臣才又抖抖瑟瑟著來催,說:“再不走,吉時可要過了。”

吉寧才彎下身,對著我的肚子道:“小家夥們,姑姑不能看你們出世了,或許等你們長大還能再見吧。但要答應姑姑,好好保護你們母後,不要學姑姑從小懶散,要好好念書,長大當個像父王一樣的君王,記住了麽?”

我腹中孩兒們,也應景地踹了一腳,吉寧便笑了,瀟灑著轉身道:“哥哥嫂嫂,本公主去嫁人了!”

江知栩點了點頭,可我分明看見,他劍眉而立,威儀不變的眸中,已然星星閃閃。

他們兄妹二人,自幼相依、相護,曾不享母愛、父愛,親眼看著乳母被杖斃,又親眼看著母妃被殺,曆經磨礪,才終得春暖花開。

如今,卻也要分別了。

該是怎樣難過啊。

連同我在內,心中像是突然少了一塊什麽,一種難以言喻的空洞感讓人有些喘不上氣。

“小伊,一定照顧好公主。“我忍不住拉過將伴吉寧終身的宮女小伊,一再囑托。

“娘娘放心,小伊定當以命護公主周全。”小伊也含淚點著頭。

我知道,這許多年,她也早將吉寧視作自己的親姐姐,有她能隨時護在吉寧身前,也能放心許多。

吉寧再沒有停留,走得無比堅定。

她拿著薑淑儀給的折扇,在小伊的攙扶下義無反顧地踏上車馬。隨著鼓聲起,隨著馬蹄聲回**於天地間,和親的隊伍終於還是出發了。

馬車緩緩駛出宮門,卻不知宮門外的雲華城,已有百姓皆皆下跪,為公主祈福,聲勢浩大,堪稱萬人空巷。

江知栩已不忍再看,可我依舊不舍,就這樣遙遙望著。

望車馬漸行,望和親的隊伍在夏日的晨光中越來越小,望鼓聲逐漸遠去,望馬蹄聲也消失在遠方的天際中。

隻剩下那片晨光中的宮門和跪拜的百姓。

以及他們虔誠的祈福聲,在空曠的皇城外久久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