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日子過久了,也就習慣了。
日複一日,月複一月,這後宮之人的秉性和行事風格,也就慢慢熟絡起來。
有的英姿颯爽、有的榮辱不驚,有的活潑可愛,有的明豔照人,還有那含蓄內斂和心機深沉的。
與我交好的,如林婕妤、月榮華、南貴人,她們有的性情溫婉,有的耿直有趣,有的行事颯爽,我們都不屑於後宮爭鬥,便常在一起品茗賞花,共話宮中瑣事。彼此扶持彼此逗樂,在這沉悶的世界裏,也算得上一絲慰藉。
然而也有那些酷愛爭寵吃醋,拈酸挑事的。
比如,章貴人,不,現在應該叫章貴嬪。
論出身地位,她確可與我睥睨,長公主特意點她進來,應該是賦予期望的,製衡我祖父也好,拉攏自己的權勢也罷,反正,定不是單純用來給江知栩寵幸的。
她父親是誌陽侯,祖上是名動天下的世家大族,家中有過官至宰相的、也有過官至吏部尚書的,她祖父還曾做過刺史,到他父親這輩便成了誌陽侯,想想,真是差一點就能掌握住上至三公九卿,下到地方的州郡的權勢了,算得上朝朝日上的仕宦之家。
與我這祖上,曾幫大遼打下過大半個王朝的沈家相比,可謂勢均力敵。
隻是章貴人這人吧,不如他父親那般忠厚健談,甚至,還有些神經兮兮的。
按說這種家世出身的嫡女,清高、傲氣都可能有些,可她最顯著的特征,卻是心眼小得跟芝麻粒似的。
也不知圖什麽,經常沒事找事的跟我這一月才見江知栩兩次的皇後吃醋、較勁兒。
如果讓她知道我和江知栩連合巹禮都沒有過,怕是要直接騎我頭上作威作福了。
她看待我的目光總是帶著幾分不屑,仿佛我這皇後之位不過爾爾。
但我懶得與之計較。
她大概不懂,我這皇後啊,畢生隻想偏安一隅,過好自己的日子罷了。
且不止對我,她對身邊所有妃嬪都是如此,南貴人直升貴人那次,她在晨起於我宮中請安時,當著那麽多嬪妃的麵,恨不得冷嘲熱諷上一個時辰。
後來還是在我的厲聲嗬斥下才勉強住了嘴。
我當時其實也是鼓了極大的勇氣的,如果再不發聲阻止他,以南貴人的性子,怕是要直接衝過去撕人了。
真要打起來,她那柔弱不能自理的身子,不用一個回合就得趴下。
心直口快的月榮華也經常鄙夷地在我們麵前罵她,說她渾身上下也就剩一張嘴比較厲害,也不知她那皇帝表哥到底迷她什麽,大概真如吉寧所言,實在是太餓了。
我時常也想勸勸章貴嬪,但她那鼻眼衝天的人,顯然是不會聽我這徒有虛名的皇後之言。
好在,江知栩確實很寵她,甚至給她封了貴嬪。
身份躍在所有妃嬪的階位之上。
這才得以讓她在後宮之中橫著走,他人也隻能敢怒不敢言。
但也有愛竭力表演,暗裏與其爭鋒的,如柳才人和汪常在,她們擅長歌舞琴藝,常常在江知栩麵前展示才藝,博取歡心。
在這之前,我一直篤信小時候救我於教習女官手中的江知栩,是萬萬不可能喜歡這些。
哪知我竟錯了,過了束發之年的他突變喜好,常常流連於柳才人和汪常在的歌舞之中,誇她倆是真正的美人兒。
起先初一十五他循規來我宮中時,我還追問他現在為何變得如此。
可後來發現,問不出來的。
每每這時,江知栩隻撫撫我腦袋,麵色疲憊又凝重地告訴我:“早兒隻管好好做自己喜歡的,好好幫朕養著‘如初”她們,有些朕對不住你的事,總有一天會給你解釋清楚的。”
可我等了一年,他也仍舊隻做那個“變了心”的皇上,沒給我任何解釋。
還有一次十五深夜,我甚至在他麵前不顧女兒家矜持和臉麵,退去了衣裳,讓自己一絲不掛地站於他麵前。
說臣妾已將至金釵,皇上究竟什麽時候才能與臣妾合巹,又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告訴臣妾一切是為何?
我說這話時,渾身忍不住地顫抖,連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冷還是難過。
可他竟怔怔地看著我,流了淚。
然後轉身抓了件自己的長衫披在我身上,又用自己那有些蒼白的右手為我拭去眼淚,將我摟得緊緊的、緊緊的。
緊到我甚至能清晰聽到他胸膛的心跳聲,和周身微微的顫抖。
末了,過了很久,他才慌張地在我耳邊道:“早兒別這樣,別這樣……”
可我聽著這話,說不出的憋屈和難受。
又忍不住流了豆大的淚珠,劈啪劈啪的,然後便用力推開了他。
看著我曾經那麽喜歡的少年,看著他眸中的驚訝,看著他依舊單薄的胸膛,看著他散在耳後的烏發,倔強地跪下,冷著聲道:“臣妾都明白了,臣妾再不過問就是了,害皇上憂心了……”
至此後,我便開始如現在這般沒心沒肺地生活,每日除了畫畫就是和月榮華他們關起門來偷偷罵江知栩。
再也不在初一十五問他任何,也不再期待什麽。
我甚至覺得,他從前對我的好,大概就是為了能幫“如初“他們找個稱心如意的鏟屎官。
我因此還給胖到十六斤的“小栩栩”改了名字,喚叫”小胖胖”。
為此,吉寧還莫名其妙生起氣來,問我“小胖胖”這名字是不是在映射她?
我望著現在已經胖得沒型的吉寧,真是百口莫辯。
但好在吉寧現在肯忌口了,她說她哥哥都變成這般浪**了,“小嫂嫂”又有了新朋友,她也沒什麽可擔心的了,她要專心減點肉,為往後的及笄做準備。
我問她現在的心願可曾有甚變化?
她細細琢磨了許久,才對我說:“以前還是太單純了,男人嘛,光是庸碌和帥氣怎麽行,還要十分強壯,要不這莫大的樹林子和養不完的豬玀,光靠本宮一個人怎麽行呢?”
月榮華在旁邊聽得,嘴角都快扯到眼角了,忍不住說吉寧你不養豬行不行,這天下之大,就不能做點更有本事的活計麽?
吉寧撫著胖成豬的“小栩栩”,一臉認真地說:“不行,本宮就是喜歡豬,豬才是這人世間最懂生活的,隻有豬才知道吃飽了睡,睡飽了吃才是人生真諦。”
我和月榮華忍不住哭笑不得,可那時的我們還不知道。
及笄後的吉寧,再也沒能實現這沒出息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