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我一直對南寶林心懷著愧疚。
關注她也比常人更多些,時不時以**之名送上些錦緞絲綢,時不時以規勸之名找她密聊一下子。
反倒讓宮中那些暗地裏笑我是童女皇後,仗著祖父爹爹向上爬的資深宮女、嬤嬤、女史們對我生出了些刮目相看之意,說小皇後原也是有些心機的,慣會收買人心。
還有愛扯閑篇的老嬤嬤說那可不是,要不那脾氣大得驚人的小公主怎好得跟她穿一條褲子似的?
這些人啊,還以為我聽不見,可我耳朵尖著呢。
而且,我也不太樂意因多舌之故懲戒他們,宮中歲月悠長而乏悶,能聽些八卦,也是解乏的,即便那八卦的中心是我。
且她們所言不虛,我確實是小,宮裏妃嬪們都比我年長個一兩歲、三四歲,連最小、最活潑的薑寶林,都比我要大上一歲。
好在一來二去,時間長了。南寶林也不再怪我,她是個心性直爽、行事颯爽之人,也說我這皇後娘娘倒當真是和氣。
她如此說,我才有了些膽子問心中疑慮,問她既不想進宮為妃,又為何會出現在采選名冊上。
她嘴角一歪,扯出一絲意外的笑意,說難道皇後娘娘不知中大夫為討皇上歡心規定每個地方的份額來?
“啊?”我確實不知,朝廷上的事我一概不過問的,知道的也都是些為了打發無聊道聽途說的八卦罷了。
“可他難道不知道朝廷初次采選隻是形式為主,還是以禮聘為重?”我詫異道,隻選那三五人,何至於要上這麽多份額來,難道是為了貪墨……?
“還不是為何彰顯你們皇室天尊罷了,所以我不過是那湊數之人,我爹推不得,倒也沒慌,本以為我是不可能被相士選上的,朝廷怎麽會看上一個整日看兵書、練劍的女子呢?卻沒想到……”南寶林微微蹙眉打斷了我的思緒,淡然笑答。
事到如今,她已然接受了事情,不再抗拒為妃,但好在江知栩也沒再來過。
她說她也不是公然拒絕天子,她剛來之時也聽說江知栩是少年才俊,且她也知自己雖心在廣闊天地,但身在女兒軀殼,總有一天要嫁人,成為三妻四妾中的一員,隻是沒想到皇上是一天一個的輪替,輪到她這兒時,她已覺屈辱不已,無法再說服自己。
我呆呆地看著她,她其實……也是個麵容精致如畫,眉如新月,眼若秋水,鼻梁挺直,唇色紅潤,皮膚白皙如玉的女子,卻是颯爽的性子和自尊的性格,和天天盼著與江知栩行合巹禮的我比起來,英勇多了。
南寶林也說她小時候,母親早逝,父親又隻是一名不受重用的小將領,怕委屈她倆便未再娶妻,也從不拘著她和兄長,她沒讀過一天女經,沒學過一天琴藝與針黹,四書五經也不太熟練,倒是耍得一手好兵器,桌上爹爹的兵書也背的滾瓜爛熟。
所以她也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還會進宮成為皇上的佳麗。
她也本以為這一生就要如此蹉跎而過了,可我們都未想到,未侍寢一天的她,還有從寶林一下子連升為貴人的一天。
這,還得益於他在邊陲忠骨一身,卻不得重用的爹爹。
那還是半年前,我爹以鎮反為由在通遼小國當假王已有段時日,但其他滋事的小國總得有人收拾,可細細尋來,卻發現外人看來強大無比的國家,卻已無可堪重用之人。
江知栩就背著長公主下了廣招帖,意思是有才能之將可自行舉薦,平定邊陲,可賞銀錢官職。
沒想到,南寶林的爹爹第一個去了,他一個小將領,沒什麽錢糧、沒什麽兵馬,甚至都沒什麽兵器,帶著稀稀拉拉的幾個甘心跟隨的忠骨之兵,竟直挑了幾個小國兵團,展大遼之壯骨雄魂,震懾一方。
後朝廷問他要錢還是要官。
可他爹竟灑脫憨直,說什麽也不要,隻要她閨女在宮裏過得如意,順風順水順心意就好。
聽聞通傳官聽到他爹的作答鄙之傻氣,覺得宮裏的娘娘都是人中鳳凰,哪能有過得不如意的,還不如討得一官半職的好,便再三詢問。
他爹撓了撓腦袋,便給自己還在做將士的兒子討了個小將領的職位,自己還是什麽也沒要。
末了,還偷偷問通傳官自己閨女過得好不好,如不如意。
通傳官白了他爹一眼,沒說什麽。
可江知栩聽後很高興,便在避暑之地去了書信誇之,還命人下旨,封南寶林為南貴人,直升六階。
這大概是他這兩年第一次專心理於政事,行天子之權。
長公主呢,也無甚話說,隻點了些銀錢給南寶林的爹爹,就繼續閉門於長樂宮中。
我本以為她那日收拾南寶林未果,以其性格會接二連三,但也不知為何,長公主最近整日待在長樂宮中,像吃了什麽回春丹似地開懷,有宮女說是我爹給日日進獻什麽寶貝供之玩樂,但至於是什麽,無人而知。
但不管她,南寶林升階為南貴人是好事。
我心甚喜,帶著往日已交好的林婕妤前來慶賀,可一進芳林苑,便見素來英氣十足的南止夕,此刻淚雨連連地哭倒在月常在懷中。
我和林婕妤麵麵相覷起來,不明白她明明是升了諸多位份,怎還傷心起來了。
同住芳林苑的月常在歎了口氣,說皇後有所不知,南妹妹是心疼自己爹爹,她沒想到自己平常安心囤於兵營中操練的爹爹,會為了兒女往後的平安順遂,孤身去殺敵。
南貴人此刻也哭得差不多了,她哽咽著說:“父親從前雖忠勇愛國,但卻是軍營中的老實之輩,雖也共患民眾疾苦久矣,但恪守軍令,從不敢如此般出挑。”
她說起這些時,眼神深邃悠遠,也不知在想什麽。
可從此以後,不再記恨於我、怨懟皇上了。
我不知為何,又想起自己的爹爹,對比之下,心中覺得悶悶的。
林婕妤也是,她說她還沒見過隻為兒女圖謀的爹爹,她爹爹命她進宮,不過是為了有機會重現許多年前的林家士族光輝罷了。
從此以後,我們成了朋友。
我也時常感歎江知栩這初屆妃嬪,好像沒有前朝那麽可怕。
雖然,也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