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江知栩錯了。

即便他現在已穿上龍袍,登上皇位,依舊步履艱難。

雲太妃謀反後,長公主便連帶著我祖父以護駕之名奪回了輔政大權,說皇上還是經曆太淺防備不足,還是長姊在側,護皇上安危的好。

她說起這話時,又恢複眸光柔柔的仙子模樣。

我看到江知栩攥緊了拳頭,可他麵色如常,淺笑著答:“那便謝長姊了。”

之後,我祖父被封大司馬,我爹爹也因護駕有功被封左將軍、都樂侯。

身邊很多人都說恭喜娘娘,可我該高興麽?我高興不起來。

於是,江知栩的那些利國利民的新政便也不了了之,他又做回了多年前那個小皇帝,隻是,這次,他隻攥了拳頭,沒有暴躁。

這兩年,他甚至和長公主你恭我親的,像親姊弟般熱絡,甚至連立後六宮之事,也沒再拖延,他僅提了一個要求,就是立我為後。

我那徒有虛位的外祖父也倏然不再偃息,在朝堂上和我祖父一起,跳出來道:“臣附議。”

早已看我不順的長公主也不再糾結,點頭允我為後。

“不過,立後結束,皇上也該著手選妃,冊立六宮了。”她順道還補了一句。

於是我才十一歲,就要做皇後了。

我靜靜坐在寢殿中,看看窗外的一草一木,望望殿中的床褥桌椅,心中空落落的。

想我和嬤嬤共同生活過的地方,除了我那再也回不去的家,就是這個空空大大的長信宮了,可等過了明日,立後大典一結束,我就要遷宮椒房殿,那裏,將再無嬤嬤的痕跡。

“小栩栩”似感應到了什麽,倏而喵嗚喵嗚地叫著,跳進我懷中來,它伸出兩隻胖乎乎的小貓爪,先在我懷中溫柔地踩了踩,又用圓乎乎的小腦袋蹭蹭我,毛茸茸的尾巴也豎著於我懷中搖晃。

我看著,忍不住輕笑了一下,它便心滿意足地,呼嚕呼嚕又懶懶睡下了。

“娘娘,織室的人將您明日穿的朝服送來了,您再試試?”玲瓏此時在殿外敲了敲門,輕聲道。

自嬤嬤走後,我未允內府再送新的嬤嬤來,將長信宮所有的操辦事宜都交給了玲瓏,她雖是出身長樂宮的人,但與茚耳不同,為人直白,沒什麽亂七八糟的心思,且與我相處這麽多年,事事詳盡貼心。

她當時也激動得不行,跪下時連話都不會說了,嘴巴哆哆嗦嗦了很久才連說了好幾聲:“謝娘娘厚愛。”

我允她將朝服送進來,一同送來的,還有沉甸甸的、綴滿許多龍鳳的九龍四鳳冠。

那似仙裙般的朝服由絲綢和錦緞精心織就,裙擺寬敞,深青帶紅,上麵繡著正翩翩飛舞的鳳凰和豔麗的祥雲。

我撫著這上麵的絲線,隻覺似真似幻,想我這一生,真是人如其名,什麽經曆,都是極早的,連登上鳳位,都是。

大典那日,我於寅時就起來了,沒想到天也亮得早,玲瓏帶茚耳和宮女端著朝服鳳冠進來時,我已早早地坐在妝台前。

穿上朝服和鳳冠後,聽見擊鼓敲鍾聲起,便乘鑾駕隨宮女們一同去往太和殿。

此時陽光已透過高高的宮牆灑進來,灑在太和殿莊重的朱紅大門上,我的鑾駕也停在殿門外。

接著我便看見爹爹,他帶著一家男丁跪在門口,等我來了,才恭敬地對我也行了禮,帶著這一家男丁進殿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多年未見的弟弟也在其中,他看起來有些調皮,但拘著,似剛哭過,動作也規範,應該是被爹爹訓練了很久。

他們叩首結束,便退下來。

接著,鼓聲又響,一隊宮女緩緩步入大殿,她們身著華麗的服飾,手中托著錦繡燦爛的鳳冠霞帔,步態輕盈。

玲瓏也悄悄地拽了下我的衣袖,說:“娘娘,我們該進去了。”

我便收回望著爹爹和弟弟走遠的眼眸,揚起帶著沉甸甸鳳冠的腦袋,和餘下的宮女一起,緩緩步入大殿。

大殿中央,鑲嵌璀璨寶石的金鑾禦座的龍椅上,江知栩早已身著龍袍,頭戴玉冠地坐在那兒,他雙目微挑,正斂眉沉思著什麽,年輕而瘦削的麵龐在陽光的映襯下顯得更加俊朗而堅毅,見我已遠遠地走來,才有了柔柔的笑意。

龍椅兩側,文武百官也早已肅立於此,我甚至倪見了一個神似外祖父的身影,他看起來頭發已經花白,但我不確定是不是,我已經太多年沒有見過他了。

他們的朝服色彩斑斕,猶如一幅流動的畫卷。

江知栩已經直立起身,已過束發之年的他個頭很高,隻是還是瘦的,我依然覺得那龍袍有些寬大,不過他已經有了喉結,臉上也掛起青色的胡茬,是真的沉穩且成熟了。

我步伐緩緩地走向龍椅,走到江知栩的麵前,他看著我,我看著他,倏而,我們都淺淺地笑了一下,然後我輕輕地跪下,接受冊封。

詔書曰,知元九年,皇天後土,同慶盛典。朕,知元皇帝江知栩,承天佑護,敬奉祖宗,於今日舉行立後大典,冊封沈氏念早為知元皇後,母儀天下,共享盛世。

詔書曰,沈氏念早,出身名門,德才兼備,淑慎溫良,端莊典雅。自入宮闈,侍奉朕躬,恭敬有加,體貼入微。其品行高潔,深受朕心,宜為皇後,以正宮闈,母儀萬民。

詔書曰,朕特頒此詔,昭告天下,鹹宜遵奉。自今日起,皇後沈氏念早,將輔佐朕躬,共理六宮,母儀四海。願皇後沈氏念早,承宣聖德,垂範嬪妃,化育萬民,以成朕之盛德。此詔書下達,鹹宜遵奉。

……

隨著,他將金冊鄭重地放在我的手中,在我耳邊輕聲耳語道:“早兒,謝謝你來朕身邊。”

我輕輕地笑了,而後謝主隆恩。

我其實也很想說,謝謝皇上。

本來我自五歲進宮門那刻起,就知自己的命運一生不可自主,我也曾恐慌、害怕,怕遇人不淑,怕一生困於深宮孤苦。

但又何其有幸,皇上是聖明、溫和的,能與他幼年相識,青梅相伴,往後餘生,亦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