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蓋頭落下,慕相思被扶上了花轎,外麵鑼鼓喧天,而轎子裏的人卻麵色冷清。

今日她出嫁了,嫁的人……是傅涼城。

帥府中很是熱鬧,傅涼城後院中的女人們也都穿上了喜慶的顏色,任誰都看得出傅涼城對新進門的慕家小姐很是看重,十裏紅妝相迎,他們何曾有過這樣的殊榮。

莊秋水忙碌了好些天,今日賓客上門慶賀帥府中就越發忙了。

“花轎到了帥府門口了!”外麵小廝吆喝了一聲,霎時許多人便朝著大門那去了,這種時候通常能討個賞。

傍晚時分宴席開始,好在是初秋宴席設在花園草坪中也不覺著涼,到了行禮拜天地的時候慕相思才被兩個喜婆子扶著來了禮堂。

禮堂之上魏青龍一身黑色長衫,麵帶微笑,哪裏還有半分當初對慕相思不滿的神情,如今他的義子娶了四九城慕府小姐,這四九城在他手中便更加穩妥了,至於這個慕相思女扮男裝,真是讓他有些詫異,他欣賞有膽色的人,可這女娃那般聰慧也絕不是個省心的。

傅白霜一身淡青色旗袍,襯得她宛若三十出頭的女子,那般姿容卓越也難怪魏青龍掛在心間許多年。

慕相思蓋著蓋頭自然瞧不見這禮堂是何景象,隻感覺自己的手被一隻大手握住,讓她在這樣的秋夜多了一絲暖意,可暖意之後她的心卻更加寒涼,高堂之上沒有她的爹爹。

主婚的人說著什麽慕相思沒有聽在心裏,隻依稀記得那三叩首,耳邊還有許許多多喜慶話,不多時她被送回了房中,帥府裏那些熱鬧便與她再無幹係。

夜深了,房門被推開,走進來的腳步聲沉穩有力,慕相思猜想是傅涼城回了。

掩上門後,傅涼城的目光落在了床邊人兒的身上,他一早便想告訴她,她穿這一身喜服很美……

“外麵應酬太多,回得晚了些。”他一貫不會與人解釋什麽,可他卻想對慕相思說,他不願她心裏總是想到他的不好。

慕相思看不見外麵的人隻是在心底冷冷一笑,開口的話很是冷淡,“傅三爺不需與我說這些。”他們之間原本就不是你情我願的事,她不會在乎他何時來何時走。

傅三爺……這稱呼在此時聽著尤覺刺耳,她心裏還是怪他。

抬步走到桌邊,傅涼城冷眸掃過桌上的酒而後拿起了一旁兩個茶杯便倒了兩杯茶,“玄夢說你吃不下東西,我讓廚房給你做了些好下口的,一會兒吃些再睡。”

“傅三爺不需對我如此,如今婚也成了你何時放我爹回家?”

傅涼城眼底閃過一絲沉色,這些天他派人全力尋找慕如雲可依舊毫無線索,而那趙老四更是一口咬定他不知給他消息的人是何方神聖,慕如雲被誰所擄,如今仍舊是個迷……

轉身走到床邊,傅涼城輕輕挑起眼前的紅蓋頭,慕相思那張臉便露了出來,他知道她是個難得的可人兒,當初在北平煙花館裏他就知曉了,可如今的她一頭利落的齊耳短發,美得有些逼人,讓他的心忍不住快了幾拍。

“你這樣……很美。”

慕相思微微一怔,眼前的男人穿著一身紅衣英武不凡,沒了平日裏那淩厲的模樣竟讓她有些不習慣。

“哪個女子做新娘子的時候不美?”言罷,慕相思又覺自己話不對,臉上便多了一絲不耐,“你到底何時放了我爹,還有慕府你的那些人是不是也該撤了?”

“慕府那些人今晨便撤了。”說著傅涼城轉身走到桌邊端了兩杯茶,慕相思有身孕喝不得酒,但隻要人是他想要的,交杯酒喝的是茶還是酒也就不重要了。

一聽慕府的兵撤了慕相思心底終是鬆了口氣,慕府上下數百口終於不用活得戰戰兢兢了。

“你有孕喝不得酒,便一起喝杯茶。”

慕相思倒也沒說什麽伸手接了過來,隻是心底還有一事放不下,“那我爹呢?我爹你打算何時放他回去?”

傅涼城坐到了床邊,伸手拉起慕相思的手腕與之相交,兩人近在咫尺,紅燭搖曳的光暈落在彼此臉上,夢幻得叫人晃神……

“喝完交杯酒我便告訴你。”

不知是眼前這男人太過英俊好看,還是這樣的夜叫人容易卸下防備,這一杯交杯酒裏的東西是何滋味慕相思還不曾嚐出便已見了底,“現在能說了吧。”

四目相對,兩人保持著交杯的時候的模樣,難得美好的一幕隻需一句話便碎裂了。

“待你生下孩子,慕帥自會平安歸家。”

心底平靜的湖被突如其來的巨石掀開了滔天巨浪,慕相思死死盯著眼前的男人,他如此平淡的一句話可知便是在戳她的心窩子?她忍辱負重,她甘願出嫁皆是因為她的爹和慕府上下被傅涼城撰在手中,如今他卻說要待她生下這孩子才會放她爹回去!

“你從一開始便打算如此?傅涼城,你對我可曾有一點點真心?”慕相思的聲音很輕,可字字冷冽如刀,她以為傅涼城的算計隻是如此,可她錯了……他的算計遠不止如此。

心間隱隱作痛,可他能如何說?若說慕如雲根本不在他手中,那麽這個倔強的女人可會嫁他?可會留下他們的孩子?不會……她一定會不顧一切去尋慕如雲,而他又不能真就傷了慕府上下數百口!

“一心要你做我的女人,這便是我的真心。”

“你混蛋!”猛地抽手,慕相思一把將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霎時濺起了一地的碎瓷,“傅涼城,你怎麽能這般卑鄙?我已嫁了你,你還要我如何?如今我爹好歹也是你的嶽父,你便是這般對待自己嶽父的?!”

他何曾願意這般?他何嚐不想與這個女人情深意切恩愛相守?是她不願,他隻得如此,比起沒了孩子和慕相思,他寧願這個女人在他身邊記恨他。

“你若願你爹安好,便平安生下孩子,到時候你們父女必然團聚。”

“你以為我還會信你的話嗎!”

門外兩個丫鬟正端著東西過來,聽到裏麵的動靜皆是為難要不要敲門,暗處的玄夢走了過來接下了他們手中的東西,“沒你們的事兒了,下去吧。”

兩個丫鬟如釋重負趕緊轉身離去,玄夢端著東西敲響了房門,這一路是她接的慕相思,她便看出來了……三爺這幸福日子啊,遠著呢。

“進來。”傅涼城本不願與慕相思吵鬧,若可以他希望這個女人每日都能平安喜樂,隻是如今看到他,她是怎麽都不會開心了。

玄夢端著東西進了屋,看著地上碎裂的茶杯唇角多了一絲笑意,“挺熱鬧啊……累了一天,夫人先吃些東西吧。”

慕相思冷眸掃過不遠處的玄夢,她也是傅涼城的人,如今在這帥府之中她孤立無援,傅涼城卻還拘著她爹威脅她好生生下孩子,就這般怕她逃了嗎?

“我不餓……”

“你餓著,你爹也得餓著。”傅涼城的語氣很平淡,似乎說著一件小事。

不遠處玄夢心底很是無奈,他們這個三爺啊在感情的事情上怎就如此笨拙?明明慕帥失蹤與他們無關,可偏偏非要拿這個來要挾自己喜歡的女子,如此是把慕相思留在身邊了,可留下的是個心寒的人,日日冷眼相對到底哪裏好了?

果然,慕相思聞言眼底的冷色更甚,“好,我吃。”

走到桌邊慕相思大口吃著那些東西,不管是喜歡的還是不喜歡,這般囫圇吞下原本就不適的胃如何受得住,翻江倒海的感覺襲來,慕相思捂住嘴衝出了房間沒走幾步便吐了起來。

眼淚順勢落下,她分不清是心疼還是胃疼,委曲求全也未換來她爹的安生,甚至連她爹在何處是好是壞她都不知曉……

房中,玄夢看著傅涼城歎了口氣,“三爺,你總這般夫人隻怕會怨你。”

傅涼城蹙著眉不曾開口,他心裏清楚,可他若不如此又拿什麽來留著慕相思和孩子?起身走到屋外,傅涼城輕輕拍著慕相思的被替她順氣,她若不是這般倔強的性子如何會吃這麽多苦頭……可他喜歡的不也是她這不服輸的性子?

胃裏吐了個幹淨,慕相思起了身退後兩步,目光裏帶著疏離,“夜深了我乏了,我身子不便,傅三爺今夜還是去別人屋裏吧。”言罷,慕相思快步進了屋。

不多時玄夢也被趕了出來,掩好門後玄夢走到傅涼城身邊忍不住笑了笑,“三爺心頭不好受吧?哎……若是傅三爺新婚夜被新娘拒之門外的消息傳出去,隻怕坊間那些人有得樂了。”

傅涼城看著緊閉的房門,無意理會玄夢的打趣,“她的安危交給你了。”

玄夢收起了臉上的笑,難得嚴肅了片刻,“三爺放心,不管是夫人還是夫人肚子裏的小三爺,我都會拿命護著。”

“你如何知曉是小三爺?”

玄夢勾起了唇,“三爺第一個孩子,難道三爺不希望是個少爺?”

傅涼城目光幽深,聲音柔和了幾分,“她的孩子,我都歡喜。”

玄夢笑著點點頭,這麽多年他們三爺傷了多少女子的心,如今終於是有個人來收拾了,傳聞不輕易動情的人便最是癡情,也不知是真是假啊。

夜深了,傅涼城的後院中卻有人無心睡眠。

莊秋水坐在傅涼城平日所住的屋子外,望著天邊明月眼眶微紅,嚐了一口月餅,卻嚐出了苦澀的滋味。

“此刻他們睡了吧……”遙想當年她嫁給傅涼城那日,傅涼城接了蓋頭便借口公務繁忙去了書房,這麽多年他從不曾碰過她,也從不曾碰過後院中任何一個女人,而今夜他留在了慕相思房中。

慕相思……那個俊美無雙的慕家少帥竟是個女子,就因為如此她與他們不同,就因為不同她吸引了傅涼城。

緩緩起身推開房門,莊秋水借著昏暗的月光踏進傅涼城的房中,房中飄散著淡淡的木香,她仿佛看見了往日傅涼城在這房中的景象。

“從來隻見新人笑,何人在意舊人哭……若我不曾嫁你,如今你是否還將我放在心上?”

一陣涼風吹過,算是回應了這寂寥的夜,回應了寂寥夜裏那落寞的人。

次日一大早玄夢便帶著兩個丫鬟來了新房,“少夫人,按照習俗今晨你要去給大帥和夫人敬茶,這會兒就得起了。”

慕相思這一夜沒睡幾個時辰,睡不著,一想到傅涼城如此卑鄙她便悔不當初。

起了身簡單的洗漱,慕相思任由兩個丫鬟給她穿戴,一旁玄夢瞧著慕相思麵色不大好便動手給她上了點妝。

從屋裏出來慕相思便看到了立在不遠處的男人,慕相思腦中不禁回想起之前自己扮作男兒身的時候,可反觀她如今……精致洋裝,香粉敷麵,再也不是那個風流倜儻一心隻愛美人的慕家少帥了。

見慕相思出來傅涼城麵色不禁柔和了幾分,她本就生得絕美,不曾想換上這時髦的洋裝竟越發叫人驚喜。

慕相思不曾留意傅涼城的麵色,於她來說眼前這個男人不過是個卑鄙的混賬東西,若非她爹還在他手中,她定然不會再這般逆來順受。

“晚些時候春和班會來帥府唱戲,你可有喜歡聽的?”說著,傅涼城拉起了慕相思的手,帶著她緩步朝著大宅那邊走著。

慕相思麵色清冷,她如今哪裏有什麽心思聽戲?“我不愛聽戲。”

知曉慕相思心中不痛快傅涼城並未將她的冷漠放在心上,“那我便替你點,以後你不願的事,我都會幫你做。”

以後……慕相思隻覺得這樣的字眼真是諷刺,傅涼城一貫都是如此,自說自話自以為是,以前他便口口聲聲說她是他的女人,說什麽心中有她,可結果呢?結果是他帶著兵破了她的城,軟禁了她的家人,到如今還拘著她爹以示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