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忽聽玉清存緩緩地低聲問道:“子斐,那晚救我,並為我解毒,是因為……佛家子弟,救人苦難麽?”
此言一出,他清晰地看見淨蓮神色震動,眼底滿是不能置信與急切,卻苦於不能言語,無法動彈。
玉清存心中亦不知是何情緒,他神情複雜地看著這樣的淨蓮,複接著問道:“那是……因為愛麽?”
但見淨蓮此時一派欣慰之色,他神情懇切地望著玉清存。玉清存卻心頭傷痛,輕輕轉開頭,去看那跳躍閃亮的如豆火花。並輕聲說道:“子斐知道清存早將你看做生命一般地愛著麽?……那夜,聞知你其實卻是個出家之人,清存隻覺天地仿佛都已塌陷了一般。”
他眯眼虛看著燈火,心頭掠過那日之後的種種,神色間迷茫而悵惘。但聽他語調低沉,仿如喃喃自語般地接著道:“那夜之後,清存本想遠離了一切,遠離了你,想著或許時日可教我忘卻了傷痛,亦忘卻了你。……隻是,一當再見到你,便所有誓念不複存在了。一心裏,隻念著你的囑咐,你的好。……竟如飛蛾一般,明知不可能,明知前麵便是烈焰焚身,卻依然地向著你而去了……直到今日,你終究不肯舍了這寺廟……卻又何必如此待我,更何必壞了自身清白,破了佛戒……清存一直參不透……到如今,亦無力再去參詳了……”
說到此,他暗暗長歎了一聲,回過眼來,看向淨蓮。卻見淨蓮癡癡地直眼凝視著前方,神情迷惘而哀傷,竟眼中隱隱含淚。
見他如此,玉清存隻覺心頭傷痛更加著力翻湧起來,他便欲站起身走將過去,卻又強自按捺住。狠著心腸繼續說道:“清存此來,其實是來向子斐道別的。清存於這京城,得了業念,又絕了業念。更於此得了至愛,複又失了至愛。這裏,再不是清存存身之地,若繼續呆著,不如即刻死去。隻偏生清存是個懦弱的人,這性命雖不甚愛惜,卻就此拋棄了,也是頗難。”
他正欲再接著說下去,卻見淨蓮閉上了眼瞼,一行眼淚緩緩卻不絕地滑落枕間,燈光下,麵色灰白,竟如毫無生氣一般。
自認識沈放以來,他總是含著笑意,或爾雅,或詼諧,說不出的超凡脫俗。此時的這般模樣,卻是幾時見過?
玉清存霍然立起,帶動著燈花搖曳欲滅。無邊的暮色侵染了這天地房舍,這室內,越發地光色慘淡起來。
他心痛如錐刺,竟踉蹌著撲跪至榻前。他,竟讓這天下無雙的人兒這樣地傷心流淚了。
他抱住淨蓮,顫抖著吻去那淚痕,在淨蓮的頸側痛苦地流淚道:“為什麽?子斐,清存這一去,不是使得你少了旁騖,安心參佛麽?我若繼續留在這裏,不知道將會為你招來多少凶險,子斐,你會身敗名裂的啊……你既不能與清存一起,又何不讓清存就此離去呢?”
卻覺得那淚水再吻不完,他急得抬起頭來,看著淨蓮,失措地看著他臉上絕望而遺恨的表情。
驀然,淨蓮睜開眼來,急切地望住玉清存,眼底盡是懇求之意。
玉清存心頭混亂,他從未見過這般脆弱無助的沈放。即便已是個光頭和尚了,這昏光之下,怎樣看去,都是當日的沈放模樣。
可是,如何還能繼續待下去?他這一走,才是他二人間最好的了結方式。從此後,各自雖是內心痛苦,終可得一份表麵安寧的生活。
他無法想象,某日兩人的私戀之情大曝於世時,淨蓮會有怎樣的命運。即使是稍加設想,便會令他不寒而栗。
是時候了,當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