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存自那日皇宮歸來,便離了玉府,舉家遷去了城郊的莊園,隻留了一兩個家丁,守在那空府中,行些清掃看門事宜。
臨行前,他遣了餘管家前去芳雅居,與那鴇兒洽談,囑咐務必要將林芷君贖將出來。三日後,餘管家終於完成了任務。
這一天,是那林芷君辭出芳雅居,從此脫離樂籍,清白一身之日。眾姐妹嫉妒者有之,豔羨者有之,輕忽貶損者亦不為少數。倒是那鴇兒,卻是有一些真心相待處。
但見那鴇兒執著林芷君的手兒,攏過她的雙肩,流淚說道:“我的兒,你這般人物總算是得了個好開脫,也是天道有情。隻往後零丁一人,還須好生照料自身。母女一場,不免高興之餘又得些擔憂。”說罷,拭淚不已。
旁有一女,見此情景,隻不知鹹淡地說道:“嬤嬤何至如此?芷君這一去,那叫飛上鳳凰枝,自有那玉公子收著,哪裏還需我們這些汙濁的人平白地擔憂了去?隻日後瞧也不願瞧咱們一眼吧。好個清白的身子,卻不羨煞我等?”
那林芷君聽了鴇兒的話,正自亦有些傷懷。這雖然脫去了樂籍,又怎能抹殺了曾經的經曆,這前路,正不知尚有多少坎坷相候。卻忽然聽到那番言語,不由正了臉色,從容而道:“姐姐說的哪裏話來?芷君有幸,得了玉先生如此相助,此恩此德,今生不敢或忘。隻先生對我,從未有半點不潔之思,芷君亦不敢輕薄相待。姐姐這番話,不要汙了玉先生的清名麽?”她微微頓了一頓,複繼續言道:“芷君此去,亦不過另一番飄零,又何敢生些清高無端的自許?這一世,做了女子,但沾了這青樓之名,姐姐以為芷君尚能如意到哪裏?且再休說這等無情之語,平白傷了往日情分。”
隻說得那女子一陣羞慚,自人群中悄悄退了去。而那鴇兒,亦不知是觸動了哪根心弦,卻哭得更是洶湧起來。
林芷君扶過鴇兒,待她坐好,便自盈盈拜了一拜,含淚說道:“自芷君來到這芳雅居,得嬤嬤著意相待,此次更不惜減了銀兩,如此成全,芷君但不知此生當如何為報……今日一別,再難相逢,嬤嬤但請善自珍重,芷君來生再報厚意了……”說罷,亦流下淚來,俱哭做一團。眾皆唏噓,各各相勸了多時,方自漸漸散去。
此時,一青衣仆童走將前來,卻是一早就遣去玉清存處投送相謝請柬的。那童仆上前作了個揖,說是玉先生說了,姑娘返鄉車馬已然備好,這一番相助,原是不忍芝蘭之質受此淪落,但請早些離了苦海,一些個俗禮隻都免了罷。更因近來身體一直欠佳,就不親為相送了,願姑娘一路順風,此後平安喜樂。
林芷君聽罷,不覺悵然。沈放之事,林芷君早已聽聞,心知玉清存此時不願見她,必是不欲因之憶起舊事,徒增傷感。想到這兩人原已看著情投意合,眼見著是個好結局了,卻忽然變生出這許多難料之事,真不知天意究竟如何。她不覺長歎一聲,略略思忖了片刻,便移至案前,提筆寫了一函,並取過一些碎銀,一齊與了那童兒,托他再為勞累一番。那童兒喜滋滋地道謝而去。
林芷君獨自癡立於房中,腦海中一時盡是這幾月來三人的種種。她怔怔想了半晌,不禁心生蕭索之慨。人之一世,但能幾許自主?不過是天意播弄,草草了卻了罷。深情也罷,無情也罷,到該了時終是如夢一場,如輕風拂過,淡淡微波,隻彈指間已了無痕跡。
浮生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