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煜心狠手辣,若是被發現了,怕是兄長連活命的機會都沒有。”紀雲卿語調緊張,略有怒意。
這些男子倒是一腔熱血,但為他們擔心的家眷們,又如何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以身犯險?縱然慕容湛將會登上最後的王座,但其中的變數又要誰來承擔?無論如何,紀雲卿都不能容忍其後果。
“我三弟吃人不吐骨頭,若是紀公子不答應,恐怕才會收到窮凶惡極的報複。而我既然提出了這等想法,便想好了為令兄謀求一個戶部的職位,好用來防身。”慕容湛晃了晃酒杯,低沉道,“一個小小的皇商之子,他們可以肆無忌憚。但,戶部官員的性命,可是會直接上報給父皇的。”
紀雲卿見慕容湛回答的滴水不漏,隻好轉頭,從自家兄長處下手:“兄長,我想父親也不願你摻和此事。”
“但,三皇子已經盯上了我們紀家。這天下之大,我們又能逃哪裏?”紀南琛抬眼凝視著紀雲卿,眉目堅毅,宛若刀削。
“我們可以尋求別的辦法。”紀雲卿倒吸氣。
至少,不用摻和進皇儲之爭。
紀南琛那雙深色眼眸裏,倒是少了幾分平日的胡鬧。也不知是否是酒精作祟,紀南琛將視線從紀雲卿身上挪開,竟一語敲定此事:“二殿下,我既已答應為你做事,此事我定當聽你的安排。但舍妹實在涉世未深,我希望不要牽扯進來。”
“自然。若是讓景寧侯府的少夫人有什麽三長兩短,別說身為皇商的紀家了,恐怕楚少爺也不會放過我吧?”慕容湛深不可測的看向楚瀟寒,似是強行將他拽入此局。
楚瀟寒聽的分明,神色卻依舊,抬手淡然的喝著酒水。
慕容湛玩味般敲了敲桌板,收斂了目光又道:“紀公子所做之事,便是答應他們的合作關係,再趁其不備將他們所需的印子錢套個空。此事想必你也熟悉,定不會再出差錯。”
紀雲卿眼睜睜的望著這一切,想說出些話來,嗓子卻一陣酸澀。
這天下之大,的確除了京城再無去處。兄長本不是刻板的性子,身為他們經商之人,四處流離也是常有的事。他們紀家一開始不也是從老家發家,再慢慢的轉移到京城的嗎?
既然能在京城站穩腳跟,也能拔起就走,紀南琛率領一家老小換個地方生活很容易,不過是銀子的事。
但紀雲卿不一樣,景寧侯府不一樣。
她早已是嫁出去的姑娘了,若是娘家不在京城,又如何庇佑得了她?又如何能護她周全?
紀南琛眸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旋即舉起酒杯,朗聲道:“二殿下放心。”
紀雲卿垂下眼眸,鼻尖湧起酸楚。她既憤恨,又心疼,這一樁樁的破事,倒是有幾件能如她所願?即使重活一世,卻依然隻能感受那份無奈。
到底是能力有限,隻能被命運被動推開。
紀雲卿喪氣道:“寒夜頗涼,雲卿先行告退。”
見紀雲卿起身,楚瀟寒也跟著離開。二人急步穿過一條小巷子,便算是離開了餛飩店的視線。從始至終楚瀟寒一言不發,甚至沒有替紀雲卿說過一句話。但這時才開腔道:“雲卿,這無疑是最好的方法。”
能不費一兵一卒,便能讓三皇子潰敗,這也是最好的機會。唯一的不好,僅僅是在用紀雲卿至親之命去賭。但一條性命,對他們這些謀權者來說,又無關痛癢。
紀雲卿那滿腔感情無以複加,竟通通化成了怒意發泄在楚瀟寒身上了。她推開楚瀟寒,大吼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哥就是你們路上的冤大頭?二殿下都自身難保了,又怎麽能信誓旦旦的說能保全我哥的生命?你方才為何不說兩句?你那麽聰明,你明知道這對紀家來說百害而無一利!”
慕容湛開口的戶部,不過是一個護身符罷了。眾所周知,護身符的作用隻能求一個心安,若是慕容煜執意,無論是否是戶部官員,都無法阻止慕容煜半步!
“即便是百害而無一利,兄長也隻能如此做。”楚瀟寒蹙眉,猶豫片刻道。
小巷子灌入呼呼風聲,似乎有人在嘁哀哀的痛哭。紀雲卿的小手早已被凍僵,縮在袖子裏攥成了拳頭,臉頰隱隱掛著淚痕,眼眸執拗的瞧著楚瀟寒。月光傾斜而下,將紀雲卿襯得愈發飄渺又脆弱起來。
楚瀟寒心痛極了,他從未見過紀雲卿這副模樣。
“那你就眼睜睜的看著我哥以身涉險嗎?用命去搏一個前程,紀家不想要,我也不想。二皇子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為難紀家,逼著我們不得不站在他那邊。”紀雲卿怒甩衣袖,怒吼道。
她心中有怨,從最初二皇子威脅她造那假簪子開始,她乃至於紀家,都被他一步步帶進了溝裏。
方才慕容湛瞟了一眼楚瀟寒,便是在過問楚瀟寒。然楚瀟寒一直未開口,這又是作何居心!
紀雲卿無法接受,自己的枕邊人,竟然能無動於衷的看著自家兄長往火坑裏跳!
“皇權麵前,其他人都如同螻蟻一般。”楚瀟寒輕歎道,他再度靠近紀雲卿。麵前的人兒如此令人揪心,他心裏再多的苦悶與困擾也都不值一提,他隻想將她眼角掛著的淚水撫落。
“可是,我不想哥哥涉險。”紀雲卿揚起下巴,凝望著楚瀟寒。
他逆著月光,神情隱藏在黑暗中,看得並不真切。隻見楚瀟寒伸出手來,輕輕地抱著紀雲卿,他道:“紀南琛若是能助力二殿下,那麽便能愈發穩固二殿下之位。三皇子敢如此明目張膽,也是因著紀南琛先前並未站隊,才敢如此肆無忌憚。如今有了二殿下撐腰,三皇子定得掂量掂量。”
他倒是輕聲細語,緩緩地解釋:“此事若是敗露了,二殿下定會竭盡全力保全紀南琛。畢竟皇商這等重要棋子,二殿下又怎能棄之不顧?這謀權之路從來沒有絕對的保障,所以二皇子也並未應許其安危。這風險,明眼人皆知,但,他必須得如此選。”
二皇子若是有所意屬,就算楚瀟寒開了腔,也改變不了這結局。
“二殿下伸出了橄欖枝,若是兄長沒能答應下來,那麽恐怕會得二殿下嫌隙。”紀雲卿心裏都通透著,她將一切的過錯,全部推到了楚瀟寒的身上。
她也知道自己無理取鬧,但是……比起對楚瀟寒發脾氣,她更不能容忍自己的沒用。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紀南琛跳入萬劫不複,就算重活了一世,也無法改變命運的齒輪嗎?
“雲卿,反觀三皇子。投靠二殿下不該是最明智的選擇嗎?”楚瀟寒反問。
紀雲卿緊繃的身體,一下子放鬆下來。她再也壓製不住那股酸楚之意,眼淚奪眶而出。她撲進楚瀟寒的懷裏,呢喃著:“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多想你們遠離權利鬥爭,我多想護你們周全!可是,竟然有這麽多這麽多的事與願違……”
說到底,世間太多無奈,不僅僅是紀雲卿一個人的。
每個人,都得迫不得已。
楚瀟寒鬆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披風解下,蓋在紀雲卿的肩膀上,將紀雲卿裹得嚴嚴實實,橫腰抱起,不由分說的將紀雲卿帶上了回程的馬車。
月朗星稀,萬裏無雲。偌大的景寧侯府此刻也是靜悄悄的,馬車緩緩駛入了後院。楚瀟寒還想將其抱起,卻被紀雲卿拒絕了。
她倒是平靜了下來,雙眸還有些泛紅,但眼眸裏已經沒有了那般戾氣,此刻倒是乖張得與往常一樣。
二人剛踏入院子,便瞧見了琉月一個人坐在台階處,將頭埋在懷裏,在如此寒冷的秋葉裏,竟已沉沉的睡去了。新來的青黛小聲解釋道:“少爺少夫人,你們可算是回來了。琉月姐姐擔心少夫人,便在門口眼巴巴的等著。”
紀雲卿心裏一暖,剛走近,琉月便被驚動了,小心的動了兩下才幽幽轉醒。琉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瞧見紀雲卿便眼前一亮:“少夫人,你可算回來了!你可知琉月有多擔心嗎……璃星出了事,我可不希望你有什麽閃失!”
“就你想的多。”紀雲卿摸了摸琉月的腦袋,笑道,“如今我回來了,你且去休息吧。”
盡管琉月話語有些不得體,但那份心意,紀雲卿能體會到。正是越為珍視,才越如驚弓之鳥。
琉月遲疑了一下,才伸了伸懶腰,快走幾步離開了院子。
紀雲卿推開屋子,便感受到一股暖流撲來。屋子裏燒著熱碳,碳火的溫度也剛剛好。她不由得嘀咕道:“琉月也真的是,屋子裏那麽暖和,怎麽不來屋子裏等。還在外麵那麽天寒地凍的地方睡著了。”
“能有如此忠心耿耿的奴婢,也挺好的。”楚瀟寒抿嘴道。
這時,紀雲卿像是想到了什麽,側頭瞧著楚瀟寒,隱有試探之意:“今日二殿下與兄長在餛飩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