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事做完,河湖先生忽然麵色冷肅地望向了裴氏和宋貞雲,他眼神淩厲,看得兩人一陣心虛,忍不住眼神閃躲。

河湖先生見此,冷哼一聲,道:“老夫不才,今日受大少夫人之托來此問診,定然竭盡全力。然,既然老夫人和夫人不信老夫,大可請京都所有大夫一同來問個診,瞧瞧究竟是怎麽個說法。”

他這番話一出,裴氏和宋氏反而是更沒了話,哪裏敢答應呢。

畢竟,孟氏那個病究竟是怎麽回事,裴氏她自己心裏可是門兒清的。要真叫了京都其他大夫來會診,也不過是打她自己的臉,拆她自己的台罷了。

而宋貞雲呢,雖然不知道其中詳細內情,可也明白事情隻怕不簡單,何況得罪個醫術高明的神醫,那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河湖先生莫惱,這……這都是誤會,誤會。”

宋貞雲不愧是臉比城牆厚,這片刻間便擠出了個諂媚的笑臉賠罪道:“老夫人與妾身先前不知來的是赫赫有名的‘降世神醫’,這才多有冒犯的。望先生念在我們隻是關心媳婦的病況,莫要著惱的好啊。”

河湖先生見她這副模樣,也著實不想與後宅婦人一般見識,隻是冷冷掃了她一眼,便不再多說,反而是看向了楚汐衡。

“二少爺,不知那為二少夫人診病的大夫何在?說是醫術高明,卻能將體虛之人生生治成了內耗虧空,此等醫德醫術,老夫倒是要見識一番。”

河湖先生的口氣不帶戾氣,可眼中一抹憤怒,任誰也看得出來,他這是要較真了。

裴氏一聽這話就是一驚,雖然孟氏可能會被河湖先生救下一條命,壞了她的大計,可日後她再想法子,也未必不能成事。

隻是,如今最要緊的是,楚汐衡對她顯然已是有所懷疑了。可懷疑畢竟是懷疑,沒有實證,他們祖孫間的情分便能保全。

可若真叫他們見到那個大夫,進而逼問出什麽來,那麽,隻怕從今往後,自己都要失去楚汐衡這個孫兒的心了。因此,她是說什麽,也不想讓河湖先生與那大夫對質的。

想罷,裴氏忙對身邊老嬤嬤道:“還不快依著河湖先生的話,去請郭大夫來?”

言罷,她寵老嬤嬤使了個眼色。

那老嬤嬤跟在裴老夫人身旁多年,她一個眼神,自己便知道該怎麽做了,無需多言。老嬤嬤心領神會之下,便躬身拜道:“老奴這就去請郭大夫。”

可就在她應聲要去的時候,楚汐衡卻開口攔下了。

“祖母不必忙了。”他說話的神情與聲音一般沉,不複對河湖先生和紀雲卿時的笑顏,緩聲道:“孩兒一早,便將郭大夫請來了。如今,他已在偏聽之中久候多時了。”

言罷,就見裴氏的麵色霍地一青,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楚汐衡眸中閃過一絲沉痛,心中早已有的猜測似乎愈加坐實。他不再看裴氏二人,而是對河湖先生恭敬道:“先生,這邊請。”

河湖先生捋了捋山羊胡,微微點了點頭,便隨楚汐衡去了偏廳。

紀雲卿自然是不想錯過接下來的一場好戲,也帶著璃星跟了過去。

裴氏一見此景,無法,也隻得和宋貞雲一起帶了人跟過去,想著待會兒尋機給那郭大夫一點暗示,好叫他小心說話。

待一群人到了偏廳,早到一步的河湖先生已然和郭大夫對質了起來。

“你……你不要胡說八道,我雖不是什麽名醫,可在京都行醫也有十多年了,你大可去打聽打聽,我的醫術若是不行,又如何能得周圍百姓信賴?”

紀雲卿瞧著說話之人,一身布衣長衫,年約五十上下,麵容倒是清秀,隻是一雙眉眼隱隱有些狡詐之相。

他便是一直給孟氏診病的那位郭大夫了。此時,他正吹胡子瞪眼,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對著河湖先生大聲咆哮,好像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河湖先生沒有被他的氣勢所懾,冷冷一笑,道:“哼,既然你醫術不差,如今卻胡亂施藥,將二少夫人診成這般將死模樣,那隻怕是別有居心了?”

郭大夫一聽這話,忍不住身子一僵,竟下意識往站在門口的裴氏身上掃去,駭得裴氏忙衝他瞪眼。

郭大夫一驚,回過神來,衝河湖先生喝道:“你血口噴人,我給二少夫人診病,一直是盡心盡力,所用皆是上等藥材,莫敢有絲毫怠慢的。你是何人,若是不懂藝術,又無憑無據,就來這裏質疑老夫醫術,更質問我胡亂施藥,那我便要拉你見官了。”

一聽這話,河湖先生麵容更沉,一雙睿智的眸子狠狠盯著郭大夫,道:“說我血口噴人,不懂藝術,無憑無據?好,今日,我河湖便與郭大夫你好生理論理論!”

一聽“河湖”二字,那郭大夫登時腿肚子一哆嗦,險些沒跪下了,嘴唇哆嗦道:“你……你是河湖先生?”

河湖先生根本懶得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踏前一步,站定在郭大夫麵前,擲地有聲道:“我且來問問你,二少夫人本隻是個陽虛體弱的小毛病,開些補益腎陽的方子調理一二便是。可你卻是反其道而行之!開的雖是上等補藥,卻全都是些滋補腎陰的強藥。這是為何?你如此倒行逆施,導致二少夫人在陰盛陽衰之下,身體隻能不斷調用先天陽精來吊住氣勁。時日一長,陽精耗盡,焉能有活命的道理?”

他這一番話下來,郭大夫心中更驚,知道河湖先生這是已經將孟氏的病情前前後後都了解了個透徹,自己隻怕找不出什麽漏洞辯白了。

河湖先生見郭大夫一副閃躲神情,便更加確定此人是有意害人,氣怒道:“你此等行徑,便是罔顧人命,與持刀殺人的凶犯何異?枉你身為醫者,不救人性命,反而意欲加害,簡直罪加一等!你說要見官,那我們就不妨去官老爺麵前,評個理!”

河湖先生是出了名的公正剛毅之人,見不得這種雞鳴狗盜之事。平時他醉心醫術,自然無暇也無機會理會這些事,可如今這事情被他碰見了,他心中那股子血性便忍不住爆發出來,讓他一個年過半百的人,忽然顯得如一尊嚴判世間諸惡的神祗,神聖不可侵犯。

被這股氣勢所懾,那郭大夫再也堅持不住地雙腿一軟,整個人跪坐在地。他表情惶恐不已,想到事情若是敗露,自己隻怕要聲敗名裂,搞不好還要坐牢,他便害怕得渾身打起了哆嗦。

門外,裴氏拚命地給郭大夫使眼色,那意思,就是讓他冷靜一點,無論如何不可全盤托出。

可郭大夫眼下腦中一片混亂,裴氏的暗示反倒是讓他反應了過來,急於脫罪的他,忙對著河湖先生和楚汐衡便是猛一陣磕頭求饒。

“求河湖先生饒命,求二少爺饒命啊!小的做這些缺德事可不是自願的呀,都是……都是這西府裏有人給小的錢銀,讓小的這麽幹的呀,小的也是奉命辦差呀!饒命啊,饒命啊!”

他這一番作為,讓門口的裴氏心下是又驚又怒,可又不敢在眼下這個時候發作,隻得心中焦急,麵上卻還勉強能保持一些鎮定。

事情到了這一步,河湖先生已經當眾證明了自己所言不假,便也沒有再繼續深究的意思,隻靜默一旁,冷冷掃了一眼郭大夫,便不再有任何動作。

畢竟,接下來,可是要涉及西府家事,他已經不便再追問了。

紀雲卿呢,說到底,她是東府的人,同樣也是“外人”,不便多開口,便也隻是站在一旁不作聲。

而楚汐衡,當郭大夫交代出西府有人出銀子收買他的時候,裴氏強壯鎮定,卻仍舊露了破綻的表情,已經讓他心中所有的猜測全部坐實。

他心中苦痛,想著孟氏嫁給自己之後,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反而一直受病痛折磨,心中就更加心疼。

於是,楚汐衡撩起衣擺,雙膝跪地,衝著裴氏就是一磕頭。

“祖母,夫人自嫁入府中至今,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是我對不起她,是整個西府都對不起她。如今,郭大夫已供認罪行,還望祖母為孫兒做主,給夫人一個交代!”

說這話時,他的眸子始終看著裴氏,眼裏的神色沉鬱莫名,看得裴氏心頭一跳,可很快又鎮定下來。

“衡兒,你讓我給個交代。這話,是當真懷疑祖母要害孫媳,還是懷疑這府裏有人蓄意要害你們嗎?”

她說著,拿著拐杖的一手“砰砰”頓著地,另一隻手則捂住了胸口,一臉哀痛不已的模樣,道:“老身這是造了什麽孽呀,我孫兒竟然這般不敬,竟懷疑我要害死自己孫媳啊!”

她說哭便哭,倒真是一副受了冤枉的苦情模樣,看得紀雲卿不禁暗暗咋舌。

這個老太婆,可真不是個簡單的,眼下這光景,她還能抓住楚汐衡顧念親情,心地綿軟的弱點,來這麽一出動搖楚汐衡的懷疑。

雖然她知道裴氏肯定就是背後的主謀,可她自然不會多此一舉跳出來說什麽。無論世事如何,隻有楚汐衡信,那才是真的,楚汐衡的態度,才是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