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
楚汀蘭胡亂地搖著頭,發間的珠釵隨著她的動作而相互撞擊,脆響淩亂,仿佛她正在經曆著痛苦的掙紮。
咬了咬下唇,楚汀蘭麵露苦色道:“我隻是瞧見了一個身形與大姐頗相似,又是穿著鵝黃羅裙的女子。可那時天色已是漸漸暗下,許是……許是我真的看錯了。”
她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竟是有些幾不可聞了。聽著,分明是明知事情如何,卻要有意隱瞞,而內心又因為扯了慌而不安。
楚汀蘭如此表現,反倒是叫眾人覺得欲蓋迷章,此地無銀了。
如此一來,眾人便懷疑更深,更有甚者已是不齒楚池絮所為而罵出了口。隻是礙著誠國公夫人在場,不敢真的大聲說出來而已。
誠國公夫人此時已是臉色黑沉,饒是以她的心性,也忍不住悄悄握緊了拳頭。可她一時之間也沒有更好的法子,畢竟她當時不在場,說什麽都是無用。
紀雲卿見場內情形,眉心也是擰成了一團,眼下場景的確與自己先前預想的不同。她隻以為那裴子欽怕是個愛惹事的,會將方才之事宣揚出去。
若是那般,她有把握三言兩語便能脫身。可如今被楚汀蘭這麽一鬧,倒是坐實了楚池絮的“罪名”。
“哼,楚汀蘭,真是好手段。”紀雲卿是何等心思通透之人,就算所有人都看不出,可她卻哪裏還能不明白,眼前的禍端便是楚汀蘭一手安排的。
楚池絮聽得她這一聲低喃,瞬間也明白了過來,她究竟沒有誠國公夫人和紀雲卿那樣的沉穩心性,終是忍不住怒瞪住楚汀蘭,道:“二妹妹方才既說是見到了我,那便說說,是在何時何處見的,又是見到了我與誰做什麽?二妹妹如今又說許是自己看錯了,既然是不確定之事,又是關乎女子閨譽,茲事體大,怎可胡亂說出來?你如今便與在座眾位好好說個明白,莫要如此含含糊糊,反倒叫人猜疑。”
楚池絮畢竟是侯府嫡出大小姐,從小接受的世俗禮教約束著她,加之有紀雲卿先前的耳提麵命,她如今雖是急怒,可說話時的神態卻仍舊沉穩平和。
眾人瞧著她的姿態,又聽她說話坦坦****,不由又開始猶疑起來。
“大姐……”楚汀蘭心中暗暗咬牙,這楚池絮的確是與從前不同了,不再是那個隨意激怒調撥便會大發雷霆的人了,自己看來還需再說些什麽,來讓眾人相信她。
“是,是我看錯了,一定是的。我雖與姐姐日日相見,甚是熟悉,可卻也難保沒有一時出錯的時候。”
又是一招以退為進!既然是日日相見,甚是熟悉,又怎會看錯了呢?
紀雲卿心中冷笑,對楚汀蘭的把戲已是了然於胸。眼下的情形雖說麻煩,可也不是沒有轉圜餘地。
紀雲卿定了定神,就要再說些什麽,可是這次,又被人搶了先。
“楚三小姐隻怕的確是看錯了人。”
一個沉穩中帶著善意的聲音傳入了眾人耳中,在眼下這樣詭異的氣氛中尤為突兀。
紀雲卿微微一愣,循聲望去。
隻見一個身著紫色襦裙、外罩碧青色繡金線玉蘭花對襟褙子的命婦站起了身,她頭上挽著墮馬髻,髻旁斜插的一支翡翠琉璃簪,也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著。
那命婦朝著眾人微微一禮,麵露笑容道:“貿然插口,真是失禮了,還望國公夫人,裴老夫人莫怪。隻是方才我聽了那許多,卻是覺得事有蹊蹺,不得不開口了。”
紀雲卿瞧得清楚,這位夫人,自己是第一次見。可眼下情形,她卻是要幫著他們幾人脫身?
這不得不讓紀雲卿感到驚訝又警惕。
誠國公夫人雖然也持著一份謹慎,卻是樂見有人幫忙的。忙道:“你可是大理寺正沈衍沈大人的夫人?”
“正是。”那命婦笑應了。
“聽沈夫人話裏的意思,似乎是知曉一些內情?不妨說來聽聽。”誠國公夫人看得出來,這個沈夫人的確是有心幫忙,自然便願意承這個人情。
沈夫人點了點頭,仍是帶著一臉和善的笑容,道:“那時在後花園,的確是不少命婦千金一路上與溫小姐、楚小姐和楚少夫人攀談敘話的,我雖也想上前,可卻未尋著時機,便隻得在一處水榭裏等著。後來終是等來了幾位貴人,便相邀在水榭裏品茶敘話,到了天色將暗,才先後離開。”
她說著,看了一眼紀雲卿,又笑道:“楚少夫人和兩位小姐畢竟是年輕人,又急著尋國公夫人,腳程比我倒是快了些。我遠遠墜在後頭,倒也能看清前麵情形。待得將出花園時,楚少夫人和兩位小姐還遇到了另外兩位夫人小姐,敘了些話才一同離開的。”
聽她如此一說,先前與紀雲卿幾人同行的那兩位命婦和千金也紛紛點頭附和。
誠國公夫人見此,心中大石徹底放下,道:“如此說來,沈夫人一直親眼所見,絮兒他們並未與什麽外男見麵了。”
沈夫人點了點頭,確定道:“確是如此。隻怕,楚三小姐,是瞧錯了人,畢竟今日裏穿鵝黃羅裙的千金小姐可有好幾位呢。”
此言一出,眾人反應過來,紛紛朝場中眾千金看去,的確有好些個都穿著相似顏色的衣裙,甚至連腰間的腰帶顏色都差不多。
楚汀蘭心中怒極,自己明明一切安排妥當,也是親眼所見裴子欽調戲楚池絮,卻是萬萬沒有想到,半路竟殺出個大理寺正之妻來攪局。
可她也是毫無辦法,隻能心中暗暗咬牙,麵上卻是一副無辜又替自己姐姐高興的模樣道:“是,是。我就說,定是我看錯了,姐姐一向是持禮守節,斷不會做出與外男私會之事。姐姐,真是太好了。”
眾人聞言,紛紛讚同。
如今,有大理寺正夫人的親口證言,又有不少人證確實與紀雲卿幾人攀談,加之有好幾位千金小姐的著裝相差無幾。
眾人再也沒有了懷疑,反而是因為之前險些誤會了楚池絮而感到歉疚,隻好一個勁地誇讚楚池絮。
如此一來,紀雲卿三人的腿,算是真正從這泥潭裏拔了出來,度過了今日危機。
裴氏見此情形,心頭自然也是大大鬆了一口氣。裴家和西府,誰也不用得罪誠國公府了,裴子欽也可免了一頓罰,這樣最好。
可送了一口氣的同時,裴氏也是怒極,這事顯然是有人有意挑唆,她定要將府裏這種爛釘子拔出來,也需給誠國公夫人和楚池絮一個交代。
“去,給我好好查查,是哪個下人敢胡言亂語,查出來了,定要好好懲治!”裴氏陰沉著臉吩咐身後的嬤嬤道。
那嬤嬤忙領了命,躬身退了下去。
一場鬧劇總算過去,裴氏笑嗬嗬地吩咐重新開鑼,班主得了令,便朝著樂師們做了個手勢。
接著,停歇半晌的鑼聲終於再次響起。
好戲,總算是開鑼了。
紀雲卿對看戲並沒有多大興趣,反而一直想著沈夫人出手相助一事。自己確確實實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夫人,對方是為什麽會出麵幫自己呢?
沒有人比她們幾個更清楚在後花園裏發生的一切,他們根本就沒有見過這位沈夫人,可對方言之鑿鑿,卻的確是滴水不漏。
那麽說,沈夫人的確在後花園中見到了自己,隻是自己沒有發覺而已?
紀雲卿腦中胡亂想著,卻始終沒有答案,不由轉眸望向了沈夫人,卻見對方也正向她看來。
沈夫人將紀雲卿臉上的疑惑不解看在眼裏,遠遠對她露出了一個善意的微笑,便轉頭繼續看戲了。
紀雲卿愣了愣,也後知後覺朝她笑了笑。心道,想不明白,便先不想了吧,反正怎麽看,這個沈夫人對自己也沒有惡意的。
這樣想著,她便也放鬆了心神,慢慢看起戲來。這一看,竟也越看越入神了。
女眷這邊鬧了一場,可男賓因離得遠,卻也不知道此處發生了何事,隻聽得鑼聲響了又停,停了又想,中間不過相隔了幾盞茶的功夫,便隻以為是戲班子裏出了什麽差錯,需要重新安排。
故此,他們該聊天的還聊天,該喝茶的還喝茶,半點沒有耽誤。
就在鑼聲重新想起,戲子們開始上台時,莫寒從外麵悄然進來,躬身附耳對楚瀟寒說了些什麽。
楚瀟寒聽罷,一雙好看的眉毛微微一動,卻沒有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便繼續轉頭看戲。
莫寒見此,便也退到一旁守著。
“這位氣宇軒昂的公子,一定就是楚大少爺了吧?哈哈哈,幸會幸會。”
一聲故作禮數周到,卻實則言語粗劣的男生傳入了莫寒的耳朵,讓他不由皺了眉頭循聲望去,就見一個穿著一身鮮豔的青綠色織錦長袍,笑得一臉諂媚人,正朝著楚瀟寒這處走來。
一見此人,莫寒心中就是一陣冷笑。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裴子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