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的家世並不算好,又一向是體弱多病。自她嫁入景寧侯府後,也是常年與藥為伍,可說是十足的藥罐子了。

如此情狀,楚汐衡與孟氏便自然少有親近,故而孟氏也一直無所出。

紀雲卿記得,孟氏病弱的身體一直苟延殘喘,卻在前世的這個年份,剛過了年節不久便病逝了。

後來,楚汐衡另娶了個家世不錯的女子,自此便一路平步青雲。

前世她倒沒覺得如何,可如今再將這些事細細想來,卻覺出些不同尋常的味道來。裴氏最是個勢利眼,那孟氏家底本就一般,嫁入侯府後未有所作為,反而是成日裏用藥養著,裴氏怎麽會容得下她呢?

裴氏自是不知道紀雲卿心中所想,她慢慢走到了戲台最中間的主位落了座,孟氏也由丫鬟扶著,坐在了她左手邊的靠背椅上。

本來還在招呼客人的宋貞雲見此,便忙走到了裴氏身邊,躬身道:“母親,壽宴散去時,李老夫人來尋兒媳,說她身子不適,便先回府休息,不來聽戲了。大嫂也跟著一同回府伺候了。”

裴氏聞言,心道,是該將那方氏打發回去的好,免得再添什麽亂子惹她不快。於是,她便無甚表情地點了點頭。

宋貞雲見此,又道:“除了她們二人,所有賓客如今都已到了,是否馬上開鑼?”

裴氏道:“開鑼吧,便依著我之前點的三台戲,不要亂了順序。”

“是。”宋貞雲領命去找了戲班子的班主,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聲,班主便點頭去了後台。

不多時,一聲清脆的鑼聲響起,震得在場眾人無不是精神一振。接下來,這鑼聲便是忽大忽小,忽快忽慢,抑揚頓挫間隱成曲調,足見樂師功力了得。

眾人正聽得入神,一個老嬤嬤急急行來,躬身俯首在裴氏耳邊說了些什麽。裴氏一聽,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軀猛地坐直了,扭頭驚疑不定地瞧著那老嬤嬤。

她身邊的宋貞雲似乎也聽到了老嬤嬤的話,此刻同樣看著她,一雙精於算計的眼眸裏閃過精光,卻沒有說話。

忽然,裴氏抬手朝著戲台子揮了揮手,一直注意著主人家動靜的戲班班主忙給樂師們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停下演奏。

那負責敲鑼的樂師見此,放下了手中木錘,又將手展開按在了鑼盤之上。鑼聲止了,鑼盤漸漸停止了震動,就連輕微的嗡嗡聲也不聞了。

鑼聲這一番乍響乍歇,給眾人的聽覺形成強烈的反差,竟覺得如今台下的氣氛靜得詭異。

“你方才說,何人何事?”裴氏開口詢問老嬤嬤,看那表情,倒不像是沒有聽清老嬤嬤的話,反而像是因為太過驚訝而不敢確信。

老嬤嬤見此,隻得將身子躬得更低了些,抬高了些聲音道:“稟老夫人,方才有下人來報,說裴小少爺翻牆入了後花園,與一女子見上了麵。此女子身穿鵝黃色羅裙,瞧著,似乎正是東府二小姐。”

老嬤嬤話落,台下仍是靜得出奇,這樣的安靜叫人覺得不安。

裴氏麵色沉肅,緊緊抿著唇,就連頭上的瑪瑙華勝光澤都暗沉了幾分。裴子欽是他們裴家的小公子,從小便是眾星拱月、受盡寵愛,養成了他惹是生非的本事。

可往日裏他再如何闖禍,總歸裴家還是有能力擺平。可今日竟然將主意打到了楚池絮身上,這可是非同小可。

此事若是真,裴子欽是個不懂事的混賬東西,如何教訓他都是不為過的,可他這一番胡作非為,卻會害了西府平白得罪了誠國公府。

想到這裏,裴氏心中怒極,恨不得將裴子欽叫到跟前來好好訓斥一頓。可眼下,她也隻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既然隻是說看著像,那便未必是真事了。我看,或許是天色已漸昏暗,丫鬟們看錯了也未可知。絮兒一向持禮守節,定不會私下與外男相見。誠國公夫人,您認為呢?”

裴氏這話說出,眾人哪裏聽不出來她想息事寧人的意圖,隻是眾人更加好奇的是,誠國公夫人究竟會作何反應。

此事有損楚池絮閨譽,依著誠國公夫人先前對她的維護來看,隻怕也是想將此事壓下來。不過,也可能會因為之前對楚池絮的絕對信任信任,如今卻出了這樣的醜事,惱怒之下退了婚事也未可知。

抱著這樣的猜測,眾人紛紛將目光轉向了誠國公夫人。

隻見她身形仍舊坐得端正持重,不見驚怒,就連垂雲髻上的珠釵都沒有一絲晃動,似乎並未因方才的事有任何影響。

然而隻有誠國公夫人自己知道,那老嬤嬤的話著實叫她心頭震驚。隻是她久居高位,早已練就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氣度,這才能麵不改色。

見裴氏和眾人紛紛看向自己,誠國公夫人忽然微微冷笑道:“絮兒的品行如何,端看她這十幾年來的名聲便可知。大家也都知曉,她不日便將嫁入我誠國公府,可如今竟然有人膽敢如此汙蔑與她,今日,此事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她這麽說,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這話,既不是要大事化小地壓下此事,也不是憤怒不已地責問楚池絮,竟然是全新信任,一副要揪出事實真相的氣勢。

之前對楚池絮還有些不齒的人感受到這股氣勢,反而有些動搖了起來。難道,真是有人胡說八道?

就連裴氏也有些不確定了,忙笑著應和了誠國公夫人。

誠國公夫人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她自然知道裴氏的心思,隻是如果真就這般揭過去了,這事兒可就成了一筆糊塗賬,不管楚池絮與那裴子欽有沒有什麽瓜葛,這日後都是說不清的。

事情,必須在今日有個結果。

她自然是信得過楚池絮的,可裴子欽的臭名她是聽過的,難保方才在後花園裏,那裴子欽沒有對楚池絮行過什麽無禮行徑。

若是真有此事,她必須馬上想法子補救。若是沒有此事,她便要看看是誰有這般大的膽子,敢放出謠言。

想著,她便要與幾人確認一番。

因著李氏和方氏回了東府,楚汀蘭又不願與紀雲卿和楚池絮一起,故而她們便隨溫如瑾一起,在誠國公夫人這一桌坐了。

誠國公夫人先是扭頭看了看溫如瑾身旁的楚池絮,眼中掠過一抹擔憂。而後,她又看向了楚池絮身旁的紀雲卿,朝她投去一記詢問的目光。

而紀雲卿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此時得到了驗證,雖有驚,卻因為有些預料,反而沒有那麽慌亂了。

她兀自沉下了氣,對誠國公夫人投以一個安心的微笑,誠國公夫人微微舒展了眉頭,眸中卻仍有憂色。

紀雲卿也未多說什麽,隻伸手輕輕拍在楚池絮緊握成拳的柔荑上,示意她莫要慌張,又看了看滿臉擔憂之色的溫如瑾,對她搖了搖頭。

溫如瑾立刻明白過來,瞬間便恢複了神色。楚池絮也漸漸放鬆,麵上波瀾不驚,倒叫人看不出什麽來。

誠國公夫人心裏有了數,知道紀雲卿必是有所準備,於是便道:“雲卿,方才在後花園,你們可曾見過什麽男子?或者,看到別的人見了什麽男子麽?”

她搭了個台階,紀雲卿自然好接話,道:“稟夫人,方才我們三人一路上倒是遇著了不少夫人小姐的,還敘了不少話。隻是,確實是未遇到什麽男賓。”

說著,她轉頭掃過在座的命婦千金,道:“雲卿也不知那謠言是如何傳出來的,又是誰人親眼所見那傳言之事。我隻知道在座的許多夫人小姐都是可為雲卿方才的話作證的。”

聽了她這話,果然在座的許多人都紛紛點頭稱是。誠國公夫人見此也是微微鬆了口氣。

紀雲卿心念急轉,快速地掠過早已想好的說辭,正待再開口,卻是有人搶了先。

“大姐,原來在那處僻角涼亭裏的,真是你麽?”一聲有些驚訝又有些失望,又似乎帶著難以置信的聲音響起。

是楚汀蘭!

她此時正與千戶家夫人和千金同桌,就這麽隔著不到十步的距離看著楚池絮,那張俏麗的臉盤上滿是複雜神色,她抖了抖唇,好似用盡了氣力才能再說話。

“我原以為,是我……看錯了。”

她這幅模樣加上那些言而未盡的話,實在有太多可以遐想的內容,而眾人也的確在心中想出了數種楚池絮是如何不檢點,以致自己的妹妹都無顏說出當時情形的了。

這一來,便像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隻聽“嗡”地一聲響,一時間,所有女眷都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蘭兒,你就是心善,事到如今還想著要維護你這個姐姐嗎?可她做的可是私下與外男見麵的醜事,你就是想護著她,也該想想誠國公府的顏麵。”

聽得眾人議論之聲,坐在楚汀蘭身旁的朱芸可是樂開了花,她早就想找機會教訓教訓這個楚池絮了,還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遞枕頭啊。

她哪裏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尤嫌事情不夠亂地道:“這樣品行不端者,如何有資格嫁入國公府去?如今國公夫人正在座上,蘭兒你便該將方才在後花園見到的事如實說出來,難不成你還怕被有心人尋仇不成?”

朱芸說著,還特意看了一眼楚池絮,臉上的幸災樂禍是藏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