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回到正屋,便對一直守在外間的琉月吩咐道:“相公今日晚膳用得少,你去小廚房,讓廚子做一碗鱈魚羹送來。”

說完便推了裏間的門,走了進去。

琉月將門帶上,正欲轉身去小廚房,卻被璃星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兩碗。”

璃星這話沒頭沒腦,可琉月卻是聽懂了。每回楚瀟寒在,紀雲卿的胃口都會特別好,多做一碗鱈魚羹,楚瀟寒一定會勸紀雲卿也吃下。

琉月想著,衝璃星點了點頭,笑道:“璃星姐姐放心,我曉得了。”

璃星也點了點頭,鬆開了手,讓琉月速去。

裏屋,楚瀟寒見紀雲卿回來,便抬頭對她一笑,招呼她過去坐了。

紀雲卿在桌旁落座,瞧了一眼楚瀟寒,見他已將目光又投向了書冊,便也拿起了桌上的針線簍放在膝上,重新繡起了那方絲帕。

她定定瞧著絲帕上繡了一半的圖案,似乎是在仔細地觀瞧,好決定在何處繼續落針。可瞧了半晌,紀雲卿愣是無法下手落針。

她抬頭,又看了一眼楚瀟寒,見他仍是專注地翻看書冊,絲毫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便終於是忍不住了。

紀雲卿將針線簍子往桌上一擱,望著楚瀟寒直言道:“相公為何不問?”

楚瀟寒聞言,轉過了臉來看著她,遞過來一個詢問的表情,似是在不解紀雲卿的話。

見狀,紀雲卿一鼓作氣將心中的疑慮都說了出來。

“那玲瓏可是芳雨院裏的,伺候在方氏身邊的人,卻私下來與我說事,相公不奇怪嗎?不想問問她所報何事嗎?”

楚瀟寒微微一笑,既然紀雲卿希望他問,他便從善如流地問了:“那玲瓏此來,所報何事?”

紀雲卿沒想到,他會就這麽接了自己的話問了,先是默了默。而後便將方萬德慫恿方氏將公中錢銀拿出去放印子錢的事,都告訴了楚瀟寒。

楚瀟寒聽得,挑了挑眉,有些驚訝,不過很快便恢複了神色。

“原來如此。那夫人看著處置便是。”他淡淡說了句,便又不再言語,竟是重新拿起了書冊。

見此,紀雲卿心中猛地騰起一股子怒意,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這怒究竟是為哪般,隻知道她有些話不吐不快。

“就這樣嗎?你不再問問旁的嗎?我說得這般明白了,以你之智,必是猜到那玲瓏是我安插在方氏身邊的人,可你怎地不說什麽?是覺得我身為人媳卻將手伸到了主母院兒裏,終究也是個鑽營內宅爭鬥的婦人,心機深重,故而不願與我多說嗎?”

她語速頗快,如倒豆子一般地將話吐了出來。有些疑惑,有些忐忑,又有些說不清的氣惱。

楚瀟寒是這麽想的吧?他一向守禮自持,待人寬厚,對這些內宅之事該是覺得厭煩的吧?那他會不會也覺得自己頗是討厭呢?

紀雲卿想著想著,便被自己心頭這一團亂麻給攪得心中苦悶,鼻尖發酸,眼圈立刻就紅了。

她確實是有些怕的,怕楚瀟寒厭棄這樣的她。

紀雲卿這般模樣,著實是驚著了楚瀟寒,他愣了一會兒,這才終於反應過來,紀雲卿這是在害怕,因為害怕,所以有些氣惱了。

他合上了手中書冊,將它放在了桌上,站了起來。快步饒過了桌沿,來到紀雲卿的身邊,伸出雙手按在紀雲卿肩頭,強迫她轉向自己。

“夫人。”他輕輕地喊了一聲。

紀雲卿沒應,反而將頭埋得低低的,隻給楚瀟寒看她的發頂。

楚瀟寒有些想笑,又有些無奈,還有些心疼。

不能強迫她抬頭,楚瀟寒隻能對著她的發頂說道:“夫人誤會為夫了,為夫非是漠然不關心,更不是厭煩你什麽。”

紀雲卿沒抬頭,也沒什麽反應,楚瀟寒又接著道:“你本是個心思單純的,如今嫁給了我,卻不得不處處小心,步步為營,變得精於算計。這非你所願,你是為了這個家,為了我和妹妹,才讓自己這般辛苦。”

楚瀟寒是第一次說這麽多話,那話裏是對紀雲卿的了解和理解,口氣溫柔卻堅定,句句都似打在紀雲卿的心頭,砰砰作響。

紀雲卿終是抬起了頭來,她此刻臉上已掛滿淚痕,眼神卻放著驚喜的光。

“相公,你是說……你不會厭棄我?”

“怎會?”楚瀟寒笑了,那笑意溫暖,“該是多鐵石心腸,才會厭棄這樣全心付出的你?非但不厭棄,為夫還歡喜得很。”

“不覺得我心機深重?”紀雲卿又問。

楚瀟寒挑了挑眉,理所當然道:“莫說你隻是在方氏身邊安插了一個眼線,你就是在方氏身上插了把刀,為夫也會力挺夫人。”

聽了這話,紀雲卿一時繃不住,竟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楚瀟寒一直是性子淡淡的,紀雲卿也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種打趣俏皮的話來,讓她感到新鮮又有趣。

“夫人。”楚瀟寒忽又正色道,“夫人無需覺得虧欠了誰,對不住誰。你沒有做錯什麽,錯的是那些心懷惡意的人,是他們害人不淺。你若自責,那叫為夫情何以堪,是為夫……無能。”

紀雲卿笑的正開懷,忽聽楚瀟寒這般說,忙止住了笑,抬手掩住他的唇,似不忍聽他貶損自己。

可是,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麽她會覺得,楚瀟寒這些話,是對前世的自己說的呢?而這樣的一番話,也解開了她心中困鎖許久的結。

相公說,她沒有錯,無需自責。

她真的,無需自責呢,因為若是那般,相公也會自責。

“相公莫要這般說。你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天,更是我心中的大英雄。以後,萬萬不可再妄自菲薄。”

紀雲卿佯怒地說著,還裝模作樣地嘟起了唇。

楚瀟寒看著她,笑了,低頭在她唇上嘬了一口,應道:“好,那夫人以後也莫要妄自菲薄了,為夫也是會心疼的。”

紀雲卿聽了,紅著臉點了點頭,心裏像灌了蜜一樣甜。

楚瀟寒摸了摸她的發,寵溺道:“夫人想做什麽,隻管按著自己的心意去做,無需顧忌什麽。隻有一點,若是遇到了難處,夫人一定要與為夫說,為夫自會處置。”

他已經不是前世那個毫無還手之力的人了,紀雲卿說得對,他不能妄自菲薄,他已經有能力,做紀雲卿的後盾了。

隻是這盾,還要更大更結實才好。

紀雲卿聽了這話,點了點頭,心裏覺得楚瀟寒真的跟前世大有不同了。雖說不出具體是哪裏不同,但是她知道,楚瀟寒是支持自己,愛護自己的,這就夠了。

兩人這般一鬧,卻是不知不覺中加深了感情,兩人的心,似乎近了許多。

正待再說幾句體己話時,卻是琉月扣了門。

“少夫人,鱈魚羹已備好了。”

紀雲卿聽聞,忽然覺得方才那一番心情起落,自己也有些餓了。

“端進來吧。”她吩咐完,便看到璃星推開了門,琉月雙手捧著一個托盤進了來,托盤中正擺著兩碗鱈魚羹。

紀雲卿稍稍一想,便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她笑了笑,衝琉月道:“真是貼心的丫頭,賞。”

琉月見紀雲卿似乎心情不錯,也跟著高興。不過她不敢貪功,便笑道:“是璃星姐姐心細,囑咐我要準備兩碗呢。”

門外的璃星也看到了紀雲卿的神色,忍不住也彎了嘴角。

紀雲卿揮了揮衣袖,一副豪放的樣子道:“賞,都賞,重重的賞!”

琉月眉開眼笑,頗是順杆子往上爬的樣子,道:“那奴婢要討要了飛顏閣這月新出的胭脂。”

紀雲卿也笑了,應道:“明日你和璃星隨我出府一趟,去三個鋪子裏挑挑,喜歡哪些個,都拿了便是。”

紀雲卿待他們一向是大方的,幾乎可說是將他們當做自己的姐妹了。

琉月和璃星雖心中感動,可自然不會那般貪心,但見紀雲卿這般說了,都是笑著服身謝了賞。

之後,琉月便退了出去,重新帶上了門。

紀雲卿喜滋滋地捧了一碗鱈魚羹給楚瀟寒,楚瀟寒接了,笑道:“這兩個丫頭確是好的,日後定給他們尋一門好親事。”

紀雲卿聞言愣了愣,隨即也笑道:“那是自然,璃星和琉月的婚事,我一定要好好把關的。”

一定要叫他們有個好歸宿,不讓他們像前世那般慘死。紀雲卿在自己心中補充道,然後也端起了鱈魚羹,和楚瀟寒一起慢慢吃了起來。

“對了,今兒邱夫人來了,去了老夫人院兒裏,說是妹妹與小公爺的八字極是相配呢。誠國公府合了八字,便連婚期都一並找好了,就在明年三月。”紀雲卿咽下一口鱈魚羹,想起了這事,忍不住心裏高興。

楚瀟寒似乎也聽說了,便笑著點了點頭。

“如此,夫人接下來一段時日,便要辛苦了。”

紀雲卿笑了,道:“我才不怕辛苦呢,妹妹能得良緣,我這個做嫂嫂的高興都還來不及呢。不過,三月的話,時間確實有些緊的,我明日安排錦繡坊的幾個繡娘來,幫著妹妹一起繡嫁妝。”

楚瀟寒自然沒有意見,二人用完了鱈魚羹,又敘了許久,興致頗高,直至夜深,才洗漱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