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姨娘一走,這屋裏,便隻餘方氏和紀雲卿兩位主子了。

本來折騰了一番馥姨娘,方氏的心氣頗順,可一看到紀雲卿那張始終帶笑卻無甚誠意的臉,便又有些鬱結了。

之前那一番較量,她仍是落了下乘,眼下自然不會有什麽好臉色。隻見她將臉撇到一邊,冷冷道:“哼,你今日來,又是想惹什麽事?”

聞言,紀雲卿眨巴著明眸,一副受了天大的冤枉的樣子,說道:“母親此話怎講,兒媳一向規規矩矩,謹守本分,哪裏敢惹是生非?今兒個,兒媳可是真心來看望母親的。”

方氏見她這副無辜作態,更是來氣,道:“你是來看我這幾日過得怎生不痛快的吧?可惜,讓你失望了,我這裏一切都好。”

紀雲卿卻也不生氣,反而又露出一臉笑意。

“來前,兒媳的確是想著,母親這些日子怕是因著填補嫁妝的事發愁呢。可方才看母親還有閑情給馥姨娘立規矩,想來的確是兒媳多慮了。母親定是能在限期內將缺漏補齊,無需兒媳插手了。”

聽得這話,方氏是又是語塞了。

這個紀雲卿啊,真是生了一張利嘴,這每句話都能抓住對方的七寸,讓人氣得個半死。今兒這話,是橫說豎說,方氏都占不到絲毫便宜。

可讓方氏就這麽被紀雲卿嗆住了,她又委實是不甘心,恨恨道:“少來這裏貓哭耗子假慈悲,無需你插手?你插的手難道還少了嗎?若不是你多管閑事,我何至於落得今日這般田地。你若有良心,就該出些銀錢,將剩下的那些個缺給補了。反正你的錢都多得花不完!”

紀雲卿聞言,竟然真的點了點頭,讚同道:“母親說得極是,兒媳賺的錢,的確是多得花不完呢。何況,兒媳娘家也是富甲一方,父兄待我又極是疼愛,我若想要錢銀,那是相當容易的事。”

她說得正經又認真,可那話裏的意思,卻是濃濃的炫富意味。

方氏聽了,果然是妒忌得牙根直癢,真恨不得撲上去咬上紀雲卿幾口,嚐嚐她那身細皮嫩肉是不是也是鑲金嵌銀的才好。

正當方氏氣惱得想要開口罵上兩句之時,紀雲卿卻又道:“這麽多錢,反正也花不完,幫襯婆母也是理所應當,無可厚非之事。”

聽了這話,方氏將要出口的話,便就那麽生生卡在了喉嚨口,上不去也下不來,竟是憋得咳嗽了好幾聲。王嬤嬤忙給她奉了茶喝下,才勉強止住了。

“你……你此話當真?你願意出錢幫我補了那些缺漏?”

咽下了茶水,方氏忙推開了王嬤嬤欲要為她順背的手,迫不及待地問紀雲卿。

難道,這個紀雲卿開竅了?知道在這景寧侯府中,與她這個當家主母作對,是沒有什麽好處的?

紀雲卿看著方氏那期待又有些不確定的眼神,忽然就歎了口氣,道:“本來是可以的。隻是嘛……”

她有意拖長了尾音,弄得方氏一急,便脫口道:“隻是什麽?你有什麽條件?”

紀雲卿看她那副著急忙慌的樣子,心裏可是樂開了花。

她壞心眼道:“倒沒什麽條件,隻是,我得告訴母親,我這院兒裏,低等丫鬟和粗使婆子月銀五兩,二等丫鬟月銀十兩,一等丫鬟月銀二十兩。琉月和璃星月銀三十兩,魏嬤嬤月銀四十兩。除此之外,雲莘院的主子們每月的新衣首飾胭脂水粉,至少也是數千兩白銀的開銷。至於一日三餐,點心酒水,那些就不消去算計了。”

方氏被紀雲卿這一番話說得一愣一愣的,實在不明白她說這些個做什麽。

紀雲卿卻不管她,自顧自又道:“我有三家鋪子,鋪子裏的掌櫃管事,夥計雜役,每月的月錢也是京都其他商鋪的數倍。我心情好的時候還時不時給些賞錢。當然,京城那些名媛貴女們都是我的財神爺,這逢年過節的,我也要遣人備些大禮送去。另外,鋪子要想安穩營生,這京都的城官差爺們也是要時常打點的。”

她似乎是說得累了,深吸了一口氣,總結道:“凡此種種,兒媳每月開銷,那也是十分龐大的。真要算下來,隻怕三個月的開銷就能補了那些個嫁妝缺漏。”

說到這裏,她便停了下來。似乎是說得渴了,便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飲。

方氏愣了。

就這樣?這就說完了?然後呢?她說了這般多,與不能出錢幫她又有甚關係?

“你扯這些個作甚?我是問你,你如何才肯出錢?”方氏有些不耐煩了,眉頭不由得打起了結。

一旁的王嬤嬤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什麽,忍不住也皺了眉頭。

她跟在方氏身邊,與這紀雲卿較量了這許多回,對紀雲卿也算是有些了解的。隻怕這少夫人接下來的話,不會太好聽啊。要想在口頭上與這位少夫人爭長短,方氏,隻怕還不是對手。

正這麽想著,果然見紀雲卿又開口了。

她將已經見底的茶杯放下,慢條斯理地用絲帕按了按嘴角,這才道:“我說這麽多,就是想告訴母親,我有的是錢。每個月雖說都要給許多人錢,但哪怕這些開銷再翻十倍,我也還是很有錢。母親是雲卿的婆母,幫襯婆母本來是應該的,隻是嘛……”

紀雲卿看著方氏,一字一句道:“我,不樂意。”

說著,她還聳了聳肩,攤了攤手,一臉“我不歡喜你,我也很是無奈”的樣子。

不樂意?

這三個字入耳,方氏就隻覺好似有三把巨錘狠狠砸了自己的腦袋一下,震得她腦中嗡嗡作響,一時間竟是有些懵了。

她說什麽?她說她有的是錢,她給很多人錢,可是她不能幫自己?因為,不樂意?

忽然,方氏腦中的某根弦似乎是“錚”地一聲斷了。

她猛地拍案而起,身下的凳子因為她過於劇烈的反應而翻到在地,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紀雲卿!”方氏怒不可遏,雙目噴火地瞪著紀雲卿,“你這個賤人,竟敢戲耍於我!今日,我便要撕了你!”

方氏怒吼著就真的向紀雲卿撲將過去,整個人就像是一頭發了瘋的母老虎,氣勢很是驚人。

琉月和璃星眼見此景,驚得忙跑到紀雲卿身前站定。兩人如母雞護雛般張開雙臂,將紀雲卿嚴嚴實實地護在了身後。

紀雲卿見此,不由得心頭感動,她輕輕拍了拍兩人的肩頭,示意她們不用緊張。

而一旁的王嬤嬤似乎早有準備,方氏一動,她便迅速地環臂將方氏的腰抱住,衝左右喊道:“還不快來幫忙扶著夫人!”

丫鬟們聽得王嬤嬤這一聲喊,方才回過神來,心知王嬤嬤這是讓他們一起攔著方氏,便都慌手慌腳地上前幫忙,一起將方氏給抱了個結實。

“你們放開我,我要掐死這個小賤人,拔了她的舌頭,我看她還怎麽巧舌如簧,你們快放開我!”

方氏尤不肯放棄,身子也不斷往前衝撞著,雙手揮舞著朝著琉月和璃星抓去,麵上那咬牙切齒的模樣頗是猙獰。

她此時怒極攻心,力氣竟也是不小,晃得王嬤嬤和那些丫鬟們也險些攔她不住。

紀雲卿忽然就想起前世的方氏,那是何等春風得意。再看看如今方氏這般醜態畢露,她的心頭湧起一絲隱約的快意,卻又很快消弭無蹤。

比起方氏做的那些惡事,如今這些苦頭,連利息都算不上!

想到這裏,紀雲卿似乎也失去了繼續待在這裏的興趣。

她再也不看方氏,隻是淡淡道:“雲卿尚有諸多事務要忙,就不在母親這裏用飯了。母親好生休息,兒媳告退。”

說完,便直接扭身離開了。

方氏見此,頓時劇烈掙紮起來,頭上的珠釵因她的力道而鬆脫,歪歪斜斜地掛在發髻間,珠翠交擊之聲淩亂無章,卻終於蓋不過她口中怒罵著的那些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

屋外,紀雲卿帶著琉月和璃星,施施然向院外走去。那腳步不疾不徐,如來時一般無二,似乎在這裏發生的所有事,都沒有影響她的心境。

琉月和璃星小心地跟在紀雲卿身後,他們伺候紀雲卿多年,不用她說什麽,就能感覺到她的心情似乎是不太好。

正當兩人交換著眼神,想著是不是要與少夫人聊些開心的話來解解悶時,芳雨院的門口卻拐進來兩道人影。

前頭帶路的,是方氏身邊那個名叫玲瓏的丫鬟。而在她身後跟著的,是一個穿著藏青色錦緞長袍,生得大腹便便,油光滿麵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一雙綠豆小眼始終盯在玲瓏那隨著走動而輕輕搖擺的身姿之上,竟是沒看到紀雲卿幾人。

直到兩撥人在院門不遠處迎頭碰上了,玲瓏朝著紀雲卿施禮問安,那中年男人才終於轉眸看向紀雲卿。

他已經從玲瓏方才的稱呼中,知道了紀雲卿的身份,便也將臉上肥肉一擠,露出一個有些猥瑣的笑容,似模似樣地拱手一揖,道:“原來是少夫人,在下這廂有禮了。”

紀雲卿也看著對麵這個男人,她認得此人。雖說五官因為太過肥胖而有些變形,可仍舊看得出來,與方氏有五分相像。

此人,正是方氏的大哥,方萬德。

“雲卿見過親家大舅。”

紀雲卿也從善如流地與對方見了禮。

方萬德雖然是第一次見紀雲卿,可對她的大名可是如雷貫耳了。他知道這個女人有錢,而且是十分有錢。

想到這些,方萬德的綠豆小眼中頓時冒出了算計的精光。有這麽個富親戚不去巴結,那不是傻子嗎?

正待他想說幾句什麽來拉近關係時,紀雲卿卻是開口了。

“大舅今日來此,想必是母親有要事相商,大舅還是速去吧。”

被紀雲卿這麽一說,方萬德也隻好先把話咽回肚子裏,心想著去跟自家妹妹好好商議一番,該如何從她這個兒媳身上撈油水。

兩人如此這般地客套了兩句,便各自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