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前流水8 萬更
屋子裏的冰箱空空如也。
聽溪總算參透阿府走之前那句“菜場就在附近”的深意了。她正猶豫著要不要帶上江年錦去菜場掃蕩一圈的時候,院子的門被推開了。
屋外進來一個老太太,藏青色的布衫,黑色的長裙……是剛才對麵院子裏的那位。
庭院裏就聽溪一人站著,兩個人對視的時候都愣了一下。
“您找……鈁”
聽溪想問她找誰,但是想想,也知道她來找誰。她往裏屋指了指,剛想喊江年錦出來的時候,老太太走到了她的跟前。
“年錦說這次回來帶了女朋友,我和我家老頭子還不信呢,原來是真的。”
女朋友…翰…
聽溪更回不過神來了。
“姑娘你叫什麽名兒啊?”老太太按住聽溪的胳膊,上下打量著她。
聽溪抿了下唇答,“蘇聽溪。”
“是在溪邊出生的吧?真是人如其名,一樣水靈!”老太太喜笑顏開的。
聽溪這下答不上話來了。
她叫蘇聽溪,很多人都會這樣問她,為什麽隨母親姓蘇,是不是因為在溪邊出生所以才叫聽溪?
她不知道。母親從沒和她講過這個問題,她也沒有問過。她喜歡這個名字,母親說隻要她喜歡,其他什麽都不重要。
聽溪忽然覺得這個句式有些耳熟,江年錦也講過吧,隻要她覺得開心,其他什麽都不重要。
母親走之後,這個世界上終於又多了一個和母親一樣的人。
會對她好又是她在乎的人。
江年錦從屋裏出來了。老太太最後一個問題讓他微微蹙了蹙眉,他走到聽溪的身邊,拉住了聽溪的手,他的手心兒,已經暖回來了。
“久嬸嬸。”他喚了老太太一聲。
聽溪晃了晃神,這會兒忽然注意,姓久……聽溪仔細的看了一眼老太太的麵容,這麵容,有些像的,她猜到了……
“這是老久的母親。”江年錦介紹。
果然。
“您好……”聽溪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她,這是老久的母親唉。老太太這樣熱情,她不能叫生了。可是叫親昵了,又不好意思。
“隨年錦喊我嬸嬸便好。”
聽溪正猶豫的時候,老太太接過了話茬。
江年錦笑了。
“您好,嬸嬸。”聽溪低了下頭,臉不知為何有些燙。
聽溪其實沒有仔細瞧見過傳聞中的老久,偶爾打個照麵,她也不好抬頭仔細去瞧著人家。但她知道,老久老久,其實他人一點都不老,至多三十開外,也就年長江年錦幾歲的光景。他老的,是資曆。
“聽溪,不介意我跳過蘇小姐直接喊你聽溪吧?”老太太眉飛色舞的,這個動作看出,是個心態極為年輕的老太太。
聽溪飛快的搖頭。
老太太笑了“年錦你這是上哪兒找來這麽一個實在的姑娘?走走走,去我們院兒吃飯,我家老頭見了準歡喜。”
聽溪還未來得及說話,就已經被攥了跑。
江年錦也沒攔著,他拿了椅背上那兩件搭在一起的外套也跟著往外走。
“嬸,今兒是你下廚還是大伯下廚?”江年錦吧唧了一下嘴,瞧著他的架勢,這是一早知道要在對麵吃飯的節奏。
虧她還在廚房裏猶豫半天。
“當然是我,你伯那老頭,這些年就沒沾過陽春水,兒子回來他才下個廚,不過那小子……都沒有你回來的勤。”
“他忙。”江年錦的聲音低了些。
“忙什麽?再忙還有你忙嗎?”老太太口氣裏盡是埋怨,可是這些埋怨散開,還能聽出些惆悵“我知道,他就是怕回來想起過去。你說這小子傻不傻,身邊都有新人咯,還老念著故人做什麽喲!”
江年錦臉上的笑意徹底沒了。他低著頭,斜照過來的夕陽打在他的臉上,在他挺拔的鼻峰下留下一片陰影。
那麽濃的陰影,也許一並覆蓋的,還有他的心。
他們談話的內容沒頭沒尾的,可是聽溪和柳惠聊過天,所以這會兒知道他們在講什麽,或多或少,都知道些。
人都說,隻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在這個故事裏,正好相反。
這是一個男人的癡情,也是一個男人的無情。
老久和他的父親更像些。
老爺子人也開朗,一陣噓寒問暖之後把聽溪和老太太一並趕進了廚房。說是高手要擺棋了,女人勿擾。
高手……聽溪看了一眼江年錦。他在她住的小區裏,都不知道輸了朱大爺多少斤兩的二鍋頭酒錢。朱大爺,那是連她偶爾都能下個平局的朱大爺唉。
就這樣,他還能是高手?
江年錦沒理會聽溪的眼神,他往老爺子對麵一坐,俯下身來的時候先替老爺子斟了茶。他是個細心的男人……今兒一天,她每時每刻都在發現。
聽溪跟著老太太進了廚房。
久嬸嬸廚藝好,聽溪不過跟著打打下手,也是變相陪著聊聊天。
“聽溪,年錦說你也在他們公司做事兒,那你見過我兒子吧?”老太太手裏握著一顆洋蔥,按在水裏一瓣一瓣的剝下來。
“見過。”聽溪點頭,她站在邊上將剝好的洋蔥瓣放在砧板上。“久師傅是我們公司的名人,我平時很少有機會見到他。”
“什麽名人,不過是個連人名兒都鮮少有人知道的臭小子。”
聽溪忍不住笑起來。
“您和伯伯都是風趣的人,相比起您二老,久師傅更顯沉默些。”
“那孩子以前可不這樣。”老太太忽而歎了口氣,“我知道你說他沉默還是往輕裏說了,自從我那可憐的兒媳去世之後,他哪兒隻是變得沉默,他分明是變得古怪了。”
聽溪頓了一下,她知道不該將話題往這樣沉悶的點上引,可是此時想收已經收不回來了。她隻能沉默。
“好不容易遇上小惠這樣死心塌地跟隨他的姑娘,他白白娶了人家又不知道珍惜人家,你說這孩子……腦袋裏都裝了什麽?”
老太太手裏的洋蔥越來越小。空氣裏有刺目的味道,聽溪有些想流淚。
裝了什麽。裝了過去,裝了放不下的人。
他的腦袋裏和心裏……都裝了他的亡妻。
這是柳惠的說的。她說的時候,臉上有笑。那笑,一點都不美。
這樣的男人,容易讓人恨,也讓人心疼。
“這孩子,也就年錦理解他幫助他。”老太太頓了頓,剛剛神色飛揚的眉目裏染上了哀傷“這些年我和我家老頭子,也全靠年錦和小惠照顧著,指望那小子,壓根指望不上。”
“久師傅怎麽說也算是半個藝術家,藝術家脾氣古怪些,總是正常的。”聽溪盡量讓自己的措辭平和些。
“算了算了,不提那小子了。算他好福份,交了個好朋友娶了個好老婆替他照顧著他老爹娘讓他逍遙自在著。”老太太拿起鍋鏟,指著門外揮了揮“聽溪,我這就開炒了,你出去等著,免得在裏麵惹得一身的味兒。”
聽溪沒做停留,聽話的走出了廚房。
對坐在沙發裏的江年錦和久老爺子各自低著頭觀望著棋局。
聽溪不動聲色的站到江年錦的身後看著他們,雖然她棋藝不精,但是看著棋麵,也不難看出勝負已經在一線之間了。
聽溪站了一會兒,怕影響他們,又悄悄的走開了。
這客廳裏掛了好些畫作,聽陳爾冬說過,她師傅要是沒有成為設計師那保不準就成了畫家。
畫畫……曾經她也喜歡,甚至,當初也以為這會是她以後賴以生存的職業,每天的工作都是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那得是多幸福。
可惜,這世間讓人幸福的事很多,可是總是幸福的人卻少有。
她陰差陽錯的走進了時尚圈,半推半就的成了小模特兒。這是以前的她從沒有想過會發生的事情。
但是人生,總是那麽多的不經意。
有意外才會有驚喜。
“哎!你小子,你看又是你贏了。”久老爺子拍手叫絕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來,聽溪知道他們的棋局結束了。
聽來,江年錦還贏了。
聽溪折回去。
江年錦正慢慢的將棋子放回棋盒裏。
“都說人生如棋局,走錯一步滿盤皆輸。”老爺子抿了一口茶,又說,“不,人生還不如棋局,走錯了還可以悔棋。”
“悔棋可不是君子做的事兒。”江年錦往沙發邊上挪了挪,示意聽溪坐過來。
“哈哈哈哈……”老爺子笑起來,“年錦的人品和棋品一樣的高尚。蘇小姐,找到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了。”
聽溪看了一眼江年錦,聽老爺子這樣說,他沒什麽表示,隻是笑意吟吟的低頭去取茶杯。
他們,現在談及終身的這個問題,終歸還差了些火候。
晚餐吃得其樂融融的,聽溪不知道江年錦在長輩麵前盡是如此放的開,三兩句就把老爺子老太太逗得直樂嗬。
飯後聽溪主動請纓洗碗,老太太在她身後給大家準備水果。
隔著門縫兒,就聽得老爺子輸了棋還不服氣的要求飯後再擺一局。
“你瞧瞧這老頭子這麽大年紀了就跟個小孩子似的,也就年錦每次回來都陪他這樣瞎折騰。”
聽溪將手裏的最後一隻碗擦幹,轉過身去和老太太一起並排站著。
老太太拿著水果刀,正耐心的將洗淨的枇杷去頭去尾。老太太身上的毛衣,在廚房的燈光下閃著圈兒。
這畫麵……聽溪逃到了客廳。
她的步子重了,江年錦抬起頭來看她一眼。她坐到他的身邊,緊緊的挨著他坐一塊兒。他身上一直以來那股子幹淨的味道被藥味兒替代了,可是她還是微微安了心。
最近她總是想起母親,那種感覺莫名的真實,她倒不是怕,隻是每次想起,心裏總有難掩的酸澀,她怕自己會失態。
江年錦落了棋子,又扭頭看了她一眼,他沒有問她怎麽了。
這局棋結束的很快,江年錦輸了。
聽溪知道,是她讓他分心了,隻是她不知道,原來江年錦這樣容易分心。
江年錦知道兩位老人休息的早,他隻坐了一會兒,就拉著聽溪起來告辭。
屋外的弄堂裏隻亮了一盞暈黃的燈。他一直牽著她,從這扇門跨出又邁進那扇門,關門的時候都沒有鬆開她。
下午曬過的被子全堆在床上,暖融融的一團,她跪在床上鋪床單,往他枕頭下又墊了一個小軟墊,他最近常喊脖子酸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受肩膀上那傷的影響。
江年錦在書房看書。純粹的看書,不是辦公。
他似乎很享受這樣閑暇的時光,他最近常在聽溪的麵前表現出一種因禍得福的滿足感,也許是真的,也許隻是為了寬慰她。
他那麽細心,一定能看出聽溪的自責。
聽溪洗完澡,江年錦已經在床上躺著了。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從書房裏回來的,就知道他一介莽夫不適合舞文弄墨的。
“你不洗澡麽?”聽溪坐上、床的時候拿腳丫子去躥他,躥也不敢用了力。
他睜了眼說“我肩膀不方便,衣服脫不下來。”
聽溪打量了他一眼,江年錦穿著襯衫,襯衫外麵那件v領毛衣馬甲還是出院的時候她怕他冷非要他穿上去的。
看起來,是不方便。
他站起來了,揚起了沒受傷那邊的胳膊,朝她勾勾手指“蘇聽溪你過來給我搭把手。”
聽溪從床上翹起身子,她跪在床上,輕輕的幫著他剝下那馬甲。她想躺回床上的時候,他得寸進尺的指了指自己的襯衫。
“嗯?”
“我手不方便。”
現在他仗著自己身上有傷,就像是得了將軍令似的,動不動就差遣著她。可是每回,她都被他一句“我手不方便”、“我有些疼”給治的服服帖帖。
聽溪乖乖的抬手給他解扣子,從領口的那顆開始,一顆一顆的,越往下,他麥色的皮膚在她眼前露的越多。
那腹肌,兩塊,四塊……她的手抖得厲害,她真想去摸一把,是不是真的像看起來那樣的堅硬,這個想法讓她手上的動作緩了下來。
江年錦看著她通透白皙的臉龐一點點漫起紅潮,那長長的睫毛似要振翅欲飛,他的嘴角揚起來。
這扣子越往下,她的頭也越往下低,那纖巧的下巴幾乎要抵住她的脖子的時候,他忍不住弓起背,低頭吻住了她的唇,晚飯時候因為吃了點辣椒,那至今還紅彤彤的唇。
她的雙手還揪著他的衣襟,始料未及之間“唔”的一聲張了小嘴,他趁機抬起她的下巴,**將吻探的更深。
她還跪在床沿上,被他吻得透不過起來,想掙紮卻險些從床沿上跌下來,慌亂中她的手摟住了他的腰……沒有隔著衣物,就摟住了他的腰。
她的手很涼,可是江年錦卻覺得腰間貼著她手腕的那一整片皮膚,都著了火,他本就從內而外在焚燒,怎麽還經得起她在這樣為他點上一把火。
“蘇聽溪……”
他啞著嗓子,在她答應之前,他左腿一屈,膝蓋觸到了床沿,整個人呈半跪的姿勢壓上來……
聽溪被他禁錮在床與腿之間無法動彈,她整個人已經被他放平在床單上了,手裏唯一能抓住的依賴,就是他的衣服,他剛剛脫下來的那件毛衣,真軟,軟的手心裏的觸感那麽不真實。
他又低下頭來吻她,粗重的喘息間她能感覺到他更急迫了,他的手開始不安分的去剝聽溪的睡衣,她的睡衣,也是排扣的……他越解越急,越急越解不開……
聽溪終於忍不住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正要往她的領口裏探。
“你還洗不洗澡了?”
江年錦頓了一下。
他身下的蘇聽溪,眼睛也是亮晶晶的,那裏麵,也有火。
可是她在克製。
不是不要他,隻是在克製。
這個發現讓他有些欣喜。
他直起了身子,放過了她那被他蹂、躪的皺巴巴的睡衣。
“……”
她剛張嘴要說話,他的手指就伸過去按住了那兩片唇,被他吻過之後,那兩片唇紅的更加的性感。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他往後直起身子,撈起了她替他放在床頭的睡衣,往浴室走“那見鬼的醫生一定也交代了你,我不可以劇烈運動。”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
那家醫院他記住,那個醫生他也記住了。
聽溪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她在床上滾了個身兒,擁住了她懷裏的那團毛衣,浴室裏響起“嘩嘩嘩”的水聲,但願他用的不是冷水。
江年錦有晨跑的習慣,前段時間受傷在醫院躺了一段時間,反而覺得整個人要散架了一樣。
江年錦出門的時候,聽溪還睡得香甜,她並不擇床。他換完衣服又看了她一眼,她似乎很好養。
吃不挑,穿不挑,睡也不挑……這樣的姑娘……難怪昨天老太太一個勁兒的問他是哪兒找來的。
老太太說“我要生出這樣的閨女,我才舍不得讓她嫁人。”
舍不得……是啊,正常人都舍不得。可是有人卻舍得。
江年錦將兩個耳塞往耳朵裏一放,音樂開到最大,他跑出了弄堂。
這樣的秘密如若是他一人背著,太累。好在,還有人比他更費心。
昨晚在書房的時候,阿府給他打電、話。派去北城的人被人高價挖走了。
哼,從他手上挖人,還是所謂高價……江年錦徹底被激發了鬥誌。
他知道那人高價想買的,不是人,是秘密……可惜來不及了,該知道的他都已經知道了,不知道的,想必他們也還沒有知道。
那就從頭再來,他不急。
跑出深巷在跑過一條街,那裏有個小攤兒,專賣糯米燒麥。
那裏的糯米燒麥香糯肥軟,油潤可口,他隻是不回來,一回來準去光顧。
今兒排隊的人很多,他沒等,跑了一圈回來之後再回來,人已經少了很多。
久老爺子和老太太也愛這裏的燒麥,可是他們總嫌路程遠人多排隊費事兒,江年錦要了兩籠打包。
回來的路上他沒跑,慢悠悠的,一路看過來。
這裏的變化,其實也挺大。商業的氣息即將包圍這個平和的小鎮,也許他下次回來的時候,眼前的景,會更少。
蘇聽溪已經起了,到處找不到他的人正要給他打電、話。
見他從門外進來她還皺著眉。
“李醫生說今天要過來,可是這兒具體方位我又答不上來,你怎麽不接他電、話呢。我都不知道這裏是哪兒,就這麽稀裏糊塗的跟著你來了。”她埋怨著,想埋怨的似乎又不止這一條。
江年錦把早餐往她麵前一遞,這才堵住了她的嘴。
李醫生隻來了一下,就被江年錦連人帶車給轟回去了,他還勒令人家明天不準再來。
聽溪要去菜場買菜,問他要不要去,他躺在院中的躺椅上直揮手。
“那是女人去的地方,我不去。”
女人去的地方,什麽時候菜場就成了女人去的地方。
聽溪瞪他,瞪他也沒用,他翹著二郎腿悠閑的閉著目。
說什麽世外桃源的生活,他也不拿出一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誠意來,敢情就奴役她一個人。
聽溪出門的時候遇上老太太,老太太說她們家那口子也不愛上菜場,去買個菜都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男人麽,最不愛的就是和女人逛街,在他們眼裏,買菜和買衣服是一樣性質的,尤其,女人還動不動討價還價,一點都不幹脆利落。
所以,喜歡速戰速決的男人,都不喜歡和女人逛街。
那麽江年錦尤甚,他可是隻爭朝夕的人。
聽溪買完菜回來,江年錦就坐在院子的那口井邊幫她洗菜,他做什麽事情都麻利的,洗菜卻慢條斯理的。
他們的手都泡在那紅瑩瑩的水盆裏,聽溪洗完自己手邊的才,終於等不及搶過了他手裏的那枚西紅柿。
這西紅柿顏色也是紅瑩瑩的,她真怕他再這樣搓洗下去,它會化在水盆裏。
“西紅柿你喜歡怎麽吃?放榨菜煮湯?還是炒蛋?”
聽溪低頭問著,幹脆把他手邊的整筐菜給搶過來了。
半晌。沒聽到他回話。
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他坐在她對麵,那小凳兒,在他的大長腿下顯得有些別扭。他的表情也是別扭的,可是他的手卻漫過那水,在水中握住了聽溪的手,甚至連同她手心裏的那顆脆椒。
紅的,綠的……這水盆裏的顏色豐富了些。
“怎麽了?”聽溪手裏的動作被他握停了。
“不如我們不回去了?”江年錦的眼神裏半是迷霧半是誠懇。
“在這兒過一輩子麽?”聽溪笑嘻嘻的。
“不好?”他眼裏的迷霧濃了些。
蘇聽溪還來不及回答,他先鬆開了手。
不好,是不好。誰能願意放棄外麵的那一世繁華,和他過這樣清水的日子。
“江年錦,我不想做你籠中的鳥。”
有人,這樣比喻過的。
江年錦從凳上站起來,擦了擦手裏的水,他又躺回到躺椅上,沒句交代,就把手裏剩下的活兒全都甩手丟給了她,也不知道又有什麽脾氣。
老爺一樣的,就這樣,還敢提議不回去了?
聽溪隔空朝他揚了揚拳頭,他沒看到,也不能讓他看到。
江年錦在躺椅上翻了個身,不小心壓著肩膀上的傷,還有些疼。
他不知道自己的情緒又從哪裏冒出來,心裏還有一個地方,始終被那個女人操控著,他難過是她會跑出來讓他更難過,他幸福時她會跑出來不讓他幸福。
她已經是他的夢魘了。
時時想起躲都躲不掉。
聽溪做完菜從廚房出來,江年錦沒在院子裏了。
到了飯點,又跑的沒蹤了,手機也沒人接。
聽溪去對麵院子找他,老爺子和老太太已經在吃飯了,江年錦並不在。老太太笑,點了點她對麵的老爺子,“這年錦怎麽和這老頭一樣,每回吃飯都要我去外麵給叫回來。你沿著巷子去找找,沒準就在哪兒看人下棋。我家這老頭每次就逃不出那幾個地方。”
聽溪遵著老太太的意思,沿著弄堂找了一路。
弄堂口有一家理發店。木質長條裝的推門,隱約透露出上個世紀國營老店的風範。
聽溪站在門口望了一眼,店裏的理發師穿著如今已經很少見的白色工作服,那懸掛在牆壁上的吹風機還是幾十年前的老款。她看著,似乎都能聽到那特有悶悶的響聲,那吹出來的風暖而軟,像極一雙溫柔的手。
江年錦坐在裏麵。這個點兒,就他一個客人。
聽溪推門進去了。理發師看她一眼,手裏的動作沒停,熱情的招呼道“姑娘做個什麽頭?”
江年錦從鏡麵裏看了聽溪一眼。
聽溪笑著擺手。
理發師傅的目光在聽溪和江年錦之間來回了一圈兒,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了。
“你這小夥兒聰明,我這兒生意火爆的很,就飯點空,你挑對了時間,可就是要讓你媳婦兒等會兒了。”
理發師說完,手指往江年錦的肩膀上一敲。
江年錦還沒說話,聽溪“唉”的一聲想製止。
這一下沒逃過江年錦的眼睛,他眼裏帶著笑,衝著聽溪眨了眨眼。
這人,她就多餘管他。
聽溪安安靜靜的坐在椅子上等著,這老舊的理發椅腿上已經生了鏽,動起來的時候會發出聲響,那皮質靠墊也用膠布貼了好幾層,隨時會再破的樣子。台麵上還擺著一瓶“金剛鑽”發蠟,紅色的鐵罐子,讓人一下子就“穿越”到了上個世紀。咿呀作響的老式收音機在播報著什麽,模糊的隻聽得它在響。
這裏的一切都是舊舊的,可是舊的溫情四溢。
江年錦的新發型是個板寸,其實還算不上板寸,可是已經近乎板寸了。那短短的發,一定紮手,可是他精致的五官看著更精神了。
末了,理發師傅還要展示他的絕技“搖刀”,就是修麵。
江年錦拒絕了,他說“師傅我改天再來修,這會兒我媳婦兒還等著我吃飯呢。”
師傅爽快的放了人,為了顯示歡迎下次再來的誠意還愣是不肯多收錢。
這個地方,民風淳樸的讓人溫暖。
出了門江年錦一直牽著聽溪的手,一步一步踏過青石板走回他們的屋子。
進門就是撲鼻的菜香。
江年錦有些動容,這樣的日子,他會希望是永遠,也不算貪心,是不是?
睡了個午覺醒來昏昏沉沉的一下午又接近了尾聲。
久老爺子說隔壁鎮上今晚有花燈會,他要帶著老太太去看看,問江年錦和聽溪要不要去。
聽溪想去,正猶豫江年錦會不會同意湊這樣的熱鬧,老爺子在江年錦的耳邊輕輕的說了句什麽,他就同意了。
花燈會上人很多,街邊的檔口總掛滿各色的燈籠,花團錦簇,來參加的多為隔壁鎮上的年輕男女,他們結伴而來,一路上歡聲笑語的,那些年輕的麵龐,在五彩斑斕的燈火下透著隱隱的期待。
江年錦顯然不能適應這樣的環境,他的臉色怪怪的。
沒一會兒聽溪和久老爺子夫婦就走散了。
這來來往往的人多,一直沉默著的江年錦忽然提議也去橋下放一盞花燈。
聽溪問他,這有什麽蘊意嗎?
他搖頭,也不知道是不是撒謊。這世間,哪兒還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事情,這個人精……
聽溪在小攤兒前挑花燈,老板娘是個熱情的地方婦女。她問聽溪“姑娘你結婚多久啦?”
結婚?
“我還沒結婚呢。”聽溪低著頭,比對著手裏兩燈。
“沒結婚你來放花燈幹啥?”
“嗯?”聽溪奇怪。“沒結婚不能放嗎?”
“放是能放。但是沒什麽意思。你看著這來來往往的小夫妻,可都是來祈禱早生貴子喋。”大姐隨手一指。
聽溪頓時知曉了放花燈的蘊意。
江年錦說不知道……不知道是吧?久老爺子偷偷湊到他耳邊低語的時候聽溪就該猜到了,這人……
聽溪轉了個身,這人……又不見了。
眼前人影攢動,可是獨獨不見江年錦的身影。她往前跑了兩步,也沒有瞧見。
聽溪心裏生了慌張,這麽多人,她上哪兒去找他?
手心裏沁出了細汗。
一轉身,原地隻剩了她一人……這些年,她尤怕這樣的場景。
那是一種,被拋棄的感覺。
她從骨子裏討厭這樣的感覺,所以,她一直都恨莫向遠。
“江年錦!”她不顧形象的一聲喊。
周遭的人全都望過來。
忽然,她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給抱住了。鼻尖有藥味兒,這藥味兒淡了不少,他是不是快痊愈了……
聽溪揪住了她手邊的衣襟。
“你去哪兒了?你這都是第幾次讓我找不到你了?”她的聲音不爭氣的變了調兒。
“那老板說,他的花燈比較靈驗,我就過去看看……”
“不要丟下我。”她低低的,打斷了他。
江年錦一怔。
蘇聽溪這會兒將他的衣服攥的有多緊,她這會兒就有多不安。
是他疏忽了。
江年錦抬手按住了她的後頸,將她抱得更緊。
“我不會丟下你。”
江年錦的傷恢複的很快,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了一周之後,一色終於按耐不住找上門來了。
他一進門這個安靜的小院兒就熱鬧起來了。
“不用阿府告訴我,我一猜你就躲在這兒。”一色得意洋洋的,目光繞著小院轉了一圈,院裏晾著江年錦的衣服,還有老太太送來的醃菜,一色發出“嘖嘖”的聲響,“怎麽,你們兩位是打算一輩子窩在這兒與世隔絕了?”
“你不來的話正是。”江年錦臥在躺椅上,他穿著開衫布鞋,鋒芒畢露的性子全藏起來了。
倒是一色,皮衣皮褲,全身上下重金屬味道的小件兒到處都有,顯得與這個院子格格不入。
聽溪給一色泡了一杯茶。他也嫌棄,仰頭問聽溪“有咖啡嗎?我要摩卡……”
他話未說完,江年錦就給一拳掄過去了。
“你來幹嘛?”他沒好氣的,這一色,現在是使喚誰呢。
“我當然是來找聽溪回去啊。你一人想要待在這樣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你就呆著唄,可別拖上我們聽溪。”一色挑著他的蘭花指往聽溪坐的方向一指“你們窩在這兒連網都不上是吧,我告訴你們,蘇聽溪要火了。”
聽溪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看著江年錦。
江年錦挑眉“你再不挑重點說,我這就把你趕出去。”
“別啊錦少爺。我說,自從您老和聽溪的緋聞一出,現在各種代言找上我們,聽溪的身價你知道漲到多少了嗎?”一色湊過去賣關子。
江年錦瞪著他。
一色冷了場,灰溜溜的把脖子縮回去,轉瞬又興奮起來“現在聽溪的身價,都快趕上沈庭歡了~你知道新秀大賽的冠軍都沒有這麽多的代言這麽高的身價。”
聽溪聽著,卻忽然坐如針氈。
這算什麽?
憑著緋聞一夜爆紅了?
這一切來得太快,她還沒有準備好。
雖然,在江年錦的身邊,這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趁著這個時機,聽溪你得跟我回去了。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錦少爺,你說是不是啊?你不能這樣養她一輩子的呀對吧。”
江年錦不說話。
養她一輩子,為什麽不能。
隻是,他願意養她一輩子,她,也不會願意做隻依附他藤蔓。
一色說得對,這是機遇。
他們,該回去了。
嗯,請叫我勤勞的小輕輕,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