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小姐忽然有種衝動——她想把江酒的大腦剖開,看看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還有,她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從前的江酒是愛她的,可如今的江酒已經不愛了?

那如何定義從前?

是單純的她們分手前,還是指喝下性格反轉魔藥之前?

可想要搞清楚這個問題的話還要算上魔藥本身的效果——喝下魔藥的江酒一切都與之前截然相反,她甚至不再喜歡喝酒。

她說從前愛她可能是從前不愛她,她說現在不愛她反而可能是現在愛著她。

魔女小姐終於艱難地把邏輯理清楚了。

可她忽然又發現江酒臉上漸漸浮起了熟悉至極的曖昧微笑。

深夜又至,從喝下性格反轉魔藥到現在恰好是二十四個小時。

魔藥失效,性格再度反轉,溫柔貼心小江酒消失,原本那個壞女人屑江酒再度出現。

她不緊不慢地給自己添上酒,又看了眼魔女小姐,晃晃酒瓶問:

“要再來點麽?”

魔女小姐沉默片刻,試探著問她:

“江酒?”

“嗯,”江酒便輕聲回應,“我在呢。”

“……”

魔女小姐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她似乎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確認江酒如今的性格,但其實已經不需要再確認了……從江酒表情重新變得慵懶開始她就明白江酒變回去了。

或許隻是僥幸心理,她自顧自地認為魔藥的效果還沒完全消失。

可江酒已經喝了口酒,開口問她:

“怎麽樣,親愛的主人,熱情開朗人見人愛的我和陰沉腐爛還惡趣味的我相比,你更喜歡哪個?”

魔女小姐不敢看她的眼睛,低著頭,沒正麵回答而是反問:

“你還記得昨天的事?”

“當然記得,”江酒漫不經心說,“不過你突然問我這個幹嘛……難道你是在後悔,後悔沒有給那魔藥裏添加會讓人喪失記憶的成分?”

“……沒有。”

“真沒有?”

“當然。”

“可我不信哦。”

天台風大,呼呼地吹過,江酒今天又沒紮辮子,長發便被風揚起。

她便抬手攏了攏頭發,垂眸,又隨口說:

“被突如其來的情緒支配,忍不住去幹一些莫名其妙的蠢事,清醒了之後就會開始後悔——這不就是你平時最喜歡做的事麽,我最親愛的主人?”

魔女小姐下意識覺得這是不折不扣的汙蔑,她想反駁,可卻開不了口。

江酒是怎麽汙蔑她的呢?

江酒把她做過的事概括了一下,說了出來。

這是魔女小姐最討厭的蘇聯笑話環節。

可她最後還是努力為自己辯解:

“不要把所有髒水都潑在我身上,如果不是你之前招惹我,我會想著讓潘多拉做性格反轉魔藥給你喝嗎?”

“哦,原來還有同夥呀?”

“不是,潘多拉隻是聽我的命令做的魔藥,這件事跟她無關。”

“所以這麽說的話,責任就全都在你身上了?”

“……”

魔女小姐終於無話可說。

她明白了跟江酒講道理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蠢的事。

可接著她忽然又醒悟過來——好像從一開始她們倆之間的關係就並不平等,一個是主人另一個是女仆,所以為什麽女仆能追著自家主人窮追猛打呢?

這合理嗎?

這好像很不合理。

所以魔女小姐重新端起了身為主人的架子,她冷冷地瞪了江酒一眼,說:

“首先你要先搞清楚你的地位,你是我養的寵物,該這麽對我說話?”

江酒聞言微微眯起眼,然後忽然像狐狸一樣狡黠地笑起來。

“那還真是抱歉了啊,老爺。”

她幹脆對魔女小姐換了個稱呼。

魔女小姐能聽出來她是在借孔乙己的故事嘲諷自己,但事到如今這種攻擊已經沒辦法對她造成任何傷害了。

“我讓你喝魔藥你就得心甘情願地喝,因為我是你的主人,把魔藥喝下去是我給你的命令,明白麽?”

她冷聲問。

江酒便無奈地點了點頭:

“明白,明白,雖然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像要為我承包一整片魚塘的霸道總裁,但你命令我的語氣還是蠻帥氣的……”

說到這裏她忽然勾起嘴角,低聲說:

“隻不過不知道你這位霸道總裁知不知道這麽做的後果是什麽。”

魔女小姐愣了愣。

“後果?”

“對啊,比如高壓後的不滿,不滿醞釀出的厭惡——你在我這裏的好感度會迅速下降,我會越來越不喜歡你,即使是這樣的後果也完全無所謂嗎?”

得不到的永遠在**,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江酒在利用魔女小姐對她的偏愛呢。

魔女小姐明白這一點,卻也因此拿江酒沒辦法。

她想問難道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就不是在透支我對你的好感麽……可這樣的話她說不出口,因為她突然發現從開始喜歡江酒一直到現在她對江酒的好感似乎從來就沒因為任何原因降低過。

她太懂了,也太會了。

江酒總能在最合適的時候說最恰當的話做最恰當的事……雖然她又特別喜歡在這之後把刷上來的好感度用千奇百怪的方式敗掉。

但無論如何,經過這樣不知道多少次反複,魔女小姐對江酒的好感度始終都維持在一個挺高的水平。

難道,這也在壞女人的計算之中嗎?

魔女小姐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她忽然覺得有些疲憊。

“能不能坐在天台那邊……讓我借你的腿躺會兒?”

她請求江酒。

這下不是自上而下式的命令了。

江酒微微愣了愣,微笑著搖搖頭,輕歎一聲:

“好的呢,我親愛的主人,這就來。”

她起身,跟在魔女小姐身後來到天台邊緣坐下,而魔女小姐也挨著她坐下來,小心翼翼地躺下來,把頭枕在江酒腿上。

晚風漸漸柔軟起來,像名貴的緞子或是少女的肌膚,魔女小姐躺在江酒腿上看頭頂的夜空,還有遠處漸次熄滅的霓虹燈,已經幾乎完全重歸靜謐的大街。

靜謐與寂寞從來都是屬於夜行動物的狂歡。

當白天的喧鬧結束,人們各回各家上床睡覺,主宰這偌大城市的便隻有悄然間睜開眼睛的神秘,祂們穿行於空曠的街道中,偶爾與路過的出租車打招呼,戲弄流浪於街頭巷尾的小動物,但更多時候還是沉默地倒吊於高空,俯瞰這墜入黑暗的人世。

……唯有孤獨永恒。

如今魔女小姐也像祂們一樣感受到了那種孤獨。

可明明從很久之前,從她認識江酒開始,她就不曾再覺得孤獨了。

她看向江酒,忽然輕聲問:

“你剛剛說你從前愛我,現在卻不愛我了,是真的嗎?”

正在欣賞風景的江酒低下頭來與她對視,帶著淡淡的笑容回答:

“雖然我很想告訴你是怎麽回事……可很可惜,我也不知道。”

“你怎麽會不知道?”

“因為那管魔藥的影響啊,我說那話的時候藥效正好消失了但卻沒完全消失,所以我也搞不清楚說那話的是反轉前的我還是反轉後的我。”

“……真的嗎?”

魔女小姐似乎對她的發言持懷疑態度。

江酒似乎是猜到了她會懷疑,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些。

“你猜?”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反問。

可很顯然魔女小姐不想猜,她抬起手揪住江酒的一縷長發,繞了幾圈在指間繃緊,然後賭氣地又全都鬆開了。

“不想說可以不說。”

“其實我也蠻想說的啊,隻不過我真不知道當時到底是哪個我在說話……沒騙你,真的。”

“我不信。”

“不信就算啦,畢竟我也沒辦法向你證明不是麽,而且看來我在你這裏的信譽已經完全差到不值得被相信了嗎?”

“……原來你還有這樣的自知之明嗎?”

“當然有,不過既然你都不肯相信我的話不管我說什麽都沒用了吧?”

江酒說著,戳了戳魔女小姐的臉頰:

“你不關心別人,也不相信別人,你隻關心隻相信你願意相信的,那又何必找我求證呢?”

“……”

大概是真的因為江酒這樣無賴的發言而生氣了,魔女小姐閉上了眼。

她不想理她了。

她覺得有些委屈,有些難過,可又不想表現出來讓江酒嘲笑,所以魔女小姐選擇繼續生她的悶氣。

然後,懷抱著如此的感情,她漸漸在好聞的薰衣草香與輕柔夜風中沉入夢境。

江酒注意到魔女小姐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緩,猜想她大概是睡著了,於是小心翼翼拿出魔杖,把天台周圍的溫度調整到合適的範圍。

也不怕感冒啊。

她想,終於放心地收起魔杖,又幫魔女小姐攏了攏為夜風裏散開的發絲。

腿被壓得太久了,血液循環不暢,像被未知之物蠶食一樣一點點喪失知覺,江酒卻不以為然,繼續一邊輕輕哼著歌一邊任由魔女小姐枕在她腿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睡著的魔女小姐很久之後忽然模糊不清地呢喃,在夢裏問江酒到底愛不愛她。

現實裏的江酒聽了忍不住笑了笑。

“說起來愛是什麽呢?”

她忽然低聲自言自語般說。

“有人認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淩晨六點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許真的是這樣……”

“可親愛的莉莉絲小姐,你知道我怎麽想嗎?”

江酒俯身,看著沉睡的魔女小姐,然後悄無聲息地攥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我覺得愛是想要觸碰卻又收回手。”

女仆小姐低頭,輕輕在魔女小姐唇上蓋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然後微笑著說:

“晚安,我親愛的魔女小姐。”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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