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酒醒來的時候天已經要亮了。

酒吧裏沒開燈,隻點著香薰,她勉強睜開朦朧睡眼抬頭看向窗外——遠處的天空已經泛起蒙蒙亮的魚肚白,猛的一看會讓人感覺有磨砂一樣的質感。

腦海深處有隱約的痛感,似乎是來源於精神被急劇消耗的後遺症。

江酒緩緩吐出一口氣來,撐著關節幾乎要生鏽的身體,坐起身,抬頭看向依舊站在吧台裏的魔女小姐。

而魔女小姐也看向她。

“王子也死了,”江酒低聲說,“跟那條龍一起死的。”

魔女小姐並未意外,而是瞥了眼懸在吧台上的夢境投影,又轉過身,拿了隻杯子接了杯水放了塊冰,遞給江酒。

“嗯,我看到了。”

“所以這個童話故事的結局,好像一定就是悲劇啊。”

江酒略有些疲憊地感慨。

第一次她作為公主被巨龍擄走,巨龍死掉了;第二次她降臨在王子身邊,王子也死了——而且是與巨龍同歸於盡,就好像有個冥冥中的意誌警告她不要試圖去改變故事中人物的命運。

那麽背後的原因呢?

背後的原因該不會……也讓人暖心吧?

江酒端起杯子,喝了口冰水,然後把胳膊放在吧台上,俯身把腦袋枕在胳膊上。

大理石材質的吧台微涼,迅速吸收著她身上的熱量,讓她幾乎膨脹爆炸的大腦重新恢複正常。

然後,她伸出手,隔著吧台輕輕戳了戳魔女小姐的胳膊。

“莉莉絲?”

“嗯?”

“你能不能再給我調一杯[夢]呀?”

“……不能。”

“為什麽嘛?”

“因為再喝一杯,你的腦子就會像被棒球棍打爛的西瓜,嘭一聲地炸開。”

“會死嗎?”

“會死。”

“……”

江酒沉默了一下,然後像喝醉了酒一樣笑了起來,又拽了拽魔女小姐的裙子。

“可是你不會讓我死的,主人。”

她輕聲說。

魔女小姐這下似乎真的忍不住了,她猛地轉過身來,拿出魔杖當作教鞭,很用力地往江酒頭上敲了兩下。

“你腦子是不是出問題了?”敲完之後她問,“明明那隻是個夢而已,夢裏是不會死人的,扮演巨龍和王子的人最後都會安然無恙地睡醒,回歸現實……所以你為什麽要執著於去救兩個故事裏的人?”

說完這些魔女小姐好像又想起什麽,於是略微嘲諷地笑:

“哦,其中一個甚至根本就不是人。”

可江酒聞言卻搖頭。

她持之以恒地繼續伸手輕輕戳著魔女小姐的胳膊,一邊戳一邊說:

“大概是因為……我不喜歡欠別人的東西吧,就算是在夢裏。”

魔女小姐本來還不算太生氣,聽完她說的這句話徹底像炸了毛的貓一樣,甩開她的手,冷笑一聲問:

“那我呢?”

“你不喜歡欠別人的東西,所以就算夢裏的巨龍和王子對你好你都玩報答他們——可我這個前女友算怎麽回事,我是沒對你好過麽江酒,那你為什麽就能心安理得地欠著我的東西呢?”

她的聲音冷得像冰,

可江酒卻似乎完全沒察覺到她的惡劣情緒,甚至還一臉懵懂。

“你?”她問,“你想知道,為什麽我能心安理得欠著你的東西?”

“對。”

“好啊,那我告訴你。”

江酒突然站了起來。

如此猝不及防,讓魔女小姐吃了一驚,所以她下意識往後退了退——但沒成功,因為江酒攥住了她的手腕,然後帶著她的手來到她的脖頸邊。

可魔女小姐卻並未觸碰到江酒的肌膚。

因為有項圈。

皮質的項圈箍住了女仆的脖子,勒得甚至有點緊,於是便在她嬌嫩的肌膚上留下一圈印痕。

“因為這個啊。”

魔女小姐聽到江酒說。

“因為我是你的女仆,是你的寵物,是你的玩具……當然你可以隨便定義我的存在,反正我沒有意見。”

“因為重要的是我現在一直陪在你身邊,莉莉絲,而且你難道真的覺得如果我不願意的話,你還能強行把我留在你身邊麽?”

莉莉絲沒說話。

在她眼裏,女仆小姐忽然就又變成了無惡不作的壞女人。

壞女人歪著頭,滿臉散漫無謂的笑意,她讓她勾住箍在她脖子上的項圈,然後輕聲說:

“我不想欠那條龍和那個王子什麽東西……盡管其實他們也沒給我什麽,可我要去改變他們的命運。”

“我不想欠你這個前女友什麽東西,所以不管你對我是什麽樣的態度把我當成是什麽,我都願意留在你身邊,陪著你,補償你。”

“我這樣回答你的話,你還有問題麽?”

“我最親愛的主人?”

“……”

莉莉絲沒說話,隻是想觸電一樣迅速收回了被她攥住的手。

嘭嘭嘭。

她的心跳似乎在加速。

但無論如何,至少她表麵上還是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矜持地搖頭:

“可這樣的理由……並不能說服我為你再調一杯酒。”

壞女人聞言下意識看了眼莉莉絲的嘴唇,卻又在露出壞笑時不留痕跡地挪開視線。

“理由是巨龍和王子——他們兩個人之間,應該有一個人是潘多拉。”

說完她又忍不住搖了搖頭。

其實理由是什麽根本就不重要吧?

她想。

隻是需要一個借口,一個台階好讓你能說服自己幫我……畢竟,莉莉絲,你就是這樣好騙又不懂得怎麽才能拒絕我的蠢女人啊。

江酒輕輕勾起了唇角。

而繃著一張臉的魔女小姐聞言便點點頭:

“是……很合理的理由,既然這樣的話那就沒辦法了。”

她轉過身去,拿出魔杖,召喚出小精靈。

小精靈們飛舞,迅速用各種基酒調出了第四杯雞尾酒……但它們翅膀的磷光已經衰弱到了幾乎要熄滅的程度,看來已經不足以調出第五杯[夢]了。

所以魔女小姐的表情嚴肅起來,對江酒說: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無論如何,你都要想辦法把潘多拉帶回來,至於巨龍和王子……你要知道,江酒,魔女之夜不是你的夢,而是魔女之夜本身,你隻是應邀前去做客的客人,所以沒有改變劇情走向的可能。”

“巨龍是會死的,王子也是會死的,你決定不了他們的命運,因為你隻是小公主的扮演者,你不是真正的小公主。”

江酒聞言沉默片刻。

她是個聰明人,不是聰明人也不至於被稱為壞女人。

所以她當然能夠理解魔女小姐的意思——她隻是想勸她不要白費功夫罷了。

可她還是搖了搖頭。

“我想試試。”

“我是個很自私的人啊莉莉絲,從一開始就是這樣,我很記仇,但同時也會記住都有誰願意對我好……雖然就像你說的一樣,我不是小公主,我隻是小公主的扮演者,可這並不重要。”

“我想救他們隻是因為我覺得很不爽。”

“我討厭被人安排好的既定的命運,我不喜歡是悲劇結局的故事或者童話。”

“我知道我不一定能改變什麽,但是我想試試——如果仍有餘力,那為什麽不試著去保護更多的美好?”

“……”

魔女小姐再沒說什麽。

她大概已經理解了她的想法,又或者是明白了這個人已經變得無藥可救了。

總之,她端起那杯[夢],沉默地把它遞給江酒。

“祝你好運。”

“嗯,會的。”

江酒坐下來,接過魔女小姐遞過來的雞尾酒,閉上眼,把杯裏的酒液一飲而盡。

熟悉的疲憊和困倦如潮水湧來,輕易將她吞沒,她也放鬆下來,任由夢境傳來的引力把她拉入童話的世界。

然後,女仆小姐趴在吧台上睡著了。

酒吧再度變得安靜下來。

莉莉絲揮手讓那些小精靈散開,然後沉默著給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從吧台裏走出來,到外麵的高腳凳上坐下。

最近天天下雨,一場秋雨一場寒,不管是室內溫度還是室外溫度都隨著天氣逐漸變低,畢竟已是深秋,厚外套都已經快要抵擋不住徹骨的冷風。

就算酒吧今天沒有營業,關著門窗,但也有風不知道從哪兒鑽進屋裏,一陣一陣地吹在身上。

很涼,吹久了可能會感冒,畢竟在場的兩位少女體質都不怎麽樣,尤其是趴在吧台上睡覺的女仆小姐,孱弱得鑿個冰球都差點被凍發燒。

莉莉絲想著,又拿出魔杖來,輕輕敲了敲桌麵。

掛在酒吧門口衣帽架上的大衣便輕飄飄地飛過來,落在女仆小姐身上,腰帶自動扣緊,把她完完整整地裹住。

這樣應該就不會感冒了吧?

雖然感覺還不如讓這個壞女人感冒了,吃點苦頭才更好呢。

莉莉絲瞥了女仆小姐一眼,冷哼,重新轉頭過去喝她的酒。

真是滿嘴謊話。

她想著,喝了一口。

真是沒臉沒皮。

她罵著,又喝了一口。

真是把人當成是傻子了……互相喜歡的人之間有些東西其實可以不用說那麽清楚的,最好不要說誰欠誰的東西……尤其是不能說什麽準備把欠的東西償還完畢。

因為那樣不就跟普通朋友沒什麽區別了嗎?

隻有關係不太親密的普通朋友才會整天嚷嚷著誰欠誰什麽,而急於償還的大概率是已經想甩脫關係然後跑路了。

所以,你是不是想跑路了呢?

莉莉絲看向江酒,眯起眼,然後笑著捏了捏她的臉。

可你欠我的東西那麽多,要拿什麽還才能還得清呢?

哦。

或許有一樣東西可以還得清。

那就是你的小命啊江酒。

莉莉絲想了想,笑。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