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裏隻剩江酒一個人,便顯得過分安靜了,甚至可以說有些陰森詭異。

可她卻沒在意,隻是耐心地擦幹淨了水池裏的一筐酒杯,又揮動魔杖讓它們排起長隊,像衛兵一樣找到各自的位置,整整齊齊地倒扣。

然後江酒才甩了甩胳膊,向吧台最邊緣的高腳凳看去,撇了撇嘴問:

“看戲看夠了?”

有人觀察,原本存在感被降到臨界點的微妙狀態被打破,一切便無可挽回地滑落向坍縮後的結果。

魔女小姐悄然出現在高腳凳上,表情平靜地與江酒對視:

“還沒看夠,你們倆可以繼續。”

“我拒絕。”江酒給自己倒了杯蘇打水,“我可沒興趣給人當猴子看。”

她這話已經很有攻擊性了……可她接下來說的話更有攻擊性。

“我沒想到主人您就這麽沉得住氣啊,”江酒語氣微妙地說,“剛剛安寧可已經把我堵在牆邊,看架勢差點就強吻我了,你居然還能不動聲色?”

她說著,甚至朝魔女小姐豎起大拇指:

“牛,有種被牛頭人的喜悅是吧?”

魔女小姐沒說話,可她舉起魔杖——苟管理要動用權限了。

江酒很聰明地選擇了閉嘴,選擇微笑,端著杯子來到自家主人麵前,俯身把胳膊撐在吧台上,托著腮問:

“那請問主人您對我剛剛的所作所為……如何評價?”

她眨了眨眼,很乖巧。

魔女小姐看著她的臉沉默片刻,低頭,避過她投來的目光:

“太渣。”

“渣?”江酒疑惑地歪了歪頭,“哪裏渣了?”

“哪裏都渣。”

魔女小姐冷聲罵她:

“你救了安寧卻不負責,這不是渣是什麽?”

聽到魔女小姐這麽說,江酒卻忍不住低聲笑起來。

她俯身俯得更低,幾乎與魔女小姐貼在一起,互相能感受到彼此溫熱的氣息——魔女小姐身上一直都有股很濃的薰衣草香,跟她待久了,江酒也染上了屬於她的味道。

略有差別的兩股香味交融,江酒盯著魔女小姐的眼睛看。

魔女小姐忽然有些緊張。

這一刻她才突然又意識到眼前的江酒是壞女人,是渣女,而她自己則是被騙過的受害者,甚至可以說是毫不設防的小綿羊。

江酒已經把她騙得團團轉一次了,而有了第一次之後說不定就有第二次,所以會不會……

隻是一種猜想,她會不會又被江酒這壞女人忽悠瘸了?

魔女小姐亂七八糟地想。

而江酒用腳尖抵在地板上慢慢地晃悠兩圈,接著對魔女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可……難道不是主人您讓我不負責任的嘛,我隻是在奉旨當渣女啊。”

“我?”魔女小姐皺眉,“我什麽時候讓你不負責任了?”

“那您的意思就是讓我對安寧負起責任啊——懂了,我這就去追安寧,告訴她我喜歡她,想跟她困覺……富婆餓餓飯飯。”

“你……”

“我怎麽啦主人?”女仆小姐恰到好處無辜地笑,“您是覺得這樣也不行,想告訴我我不應該對她負責?”

“……”

魔女小姐沉默。

江酒便乘勝追擊,輕聲問:

“不負責不行,負責也不行,那我到底該怎麽辦呢?來,主人,你幫我想想好不好,你說說,到底該負責還是不負責?”

她說著忍不住笑了笑,然後伸出手,輕輕點在魔女小姐胸口。

“首先是……我如果負責了,你會不高興吧,你不是把我當成私有物了麽,我是你的狗啊魔女小姐,如果有一天我拋棄你跟別的女人跑了,你逮到我豈不是要把我挫骨揚灰?”

“可我不負責也不行,安寧會傷心會難過,而這時候你這樣的旁觀者就可以跳出來,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對我指指點點,說我渣,說我是壞女人。”

說到這兒她裝模作樣歎了口氣,然後俏皮地朝魔女小姐眨了眨眼:

“所以呢,好話壞話都讓你們說完了,最後就我裏外不是人唄?”

“……”

魔女小姐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可江酒還有話要說。

“感情這種事嘛,”她搖了搖頭,“當斷則斷,我不喜歡安寧,所以就像剛剛那樣明確地用行動告訴她我們之間沒可能,她傷心是會傷心一段時間,但過些日子應該就好了。”

“就像她平時受傷一樣,都是會自動痊愈的。”

魔女小姐聽著,眼神閃了閃,忍不住問:

“那如果你當初沒把她撿回來呢?”

“那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情了呀,”江酒站直了聳肩攤手,“可相應的,她會死。”

“受情傷和死亡相比,那我覺得還是受情傷比較好吧,畢竟我是個怕死的人,推己及人,我覺得安寧遲早也能明白這個道理。”

她淡淡說著,端起之前倒的那杯蘇打水,仰頭一飲而盡。

魔女小姐沉默。

江酒說的很有道理,她沒辦法反駁,可隱隱的,有個朦朧的猜想忽然從她心裏不可抑製地浮現出來。

“你是不是在把安寧撿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到現在會有這樣的情況了?”

她問。

可江酒隻是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不需要說話,這已是最好的回答。

魔女小姐有那麽一瞬間的茫然,但最後更多的還是無奈。

她能說什麽呢?

她好像沒什麽能說的了,她隻想問江酒為什麽這麽熟練,可她又想起以前被江酒甩了的女朋友們,就隻能沉默。

酒吧的空氣安靜下來。

江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蘇打水,舉著瓶子朝她晃了晃,問她要不要來點。

魔女小姐搖搖頭,思路也清醒了些,她想到今天淩晨在夢境中見到的潘多拉,於是說:

“有個任務需要你去做。”

“任務?”

江酒捧著盛著蘇打水的杯子轉過頭來,略微想了想,就猜到了魔女小姐在說什麽。

“是關於魔女之夜的歸屬?”說完她自己也覺得好像不對,於是搖了搖頭,“可你們魔女不應該超然於世麽,為什麽要去蹚渾水?”

“不是我,是幫我一個朋友。”

“你居然還有除了我以外的朋友啊?”

“……”

魔女小姐默默拿出魔杖。

江酒立刻變得無比乖巧。

果然就是欠收拾——魔女小姐一邊想一邊繼續說:

“是你也認識的人,靜謐魔女潘多拉。”

“她?”

江酒忽然想起了那位靜謐魔女。

白裙,銀發,臉上始終遮著星光,看不到相貌,給她留下的印象隻有宛如無機質的冰冷。

不知為何她隱約覺得那位靜謐魔女和莉莉絲很像,但沒有道理,莉莉絲是黑發她是銀發,光從外貌上來說她們應該是截然相反才對。

或許……也正是因為截然相反,才會讓人產生詭異的既視感。

女仆小姐看著莉莉絲,又問:

“可她不也是魔女嗎?”

“魔女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全知全能,這個世界上也不會有全知全能的存在,事實上魔女依舊會遇見難以解決的事。”

“可魔女都解決不了的事我又怎麽可能解決得了呢?”

“不,你可以,”莉莉絲低著頭輕聲說,“也隻有你可以。”

“嗯?”

“我對你說過麽,潘多拉是人造魔女。”

“沒。”

“無所謂,反正你現在知道了——魔女分為兩種,一種是自然誕生的原生魔女,一種是後天培養出的人造魔女,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魔女都是原生魔女,隻有極少數是人造魔女……而潘多拉和你一樣,你們都是由我塑造出的人造魔女。”

莉莉絲說著,略有忐忑地觀察女仆小姐的表情。

女仆小姐若有所思,沉默片刻之後突然問:

“那也就是說,潘多拉成為魔女之前也是個男人?”

“?”

莉莉絲麻了。

她做夢都沒想到江酒的關注點會這麽清奇……完全讓她白擔心了。

而女仆小姐又笑:

“開個玩笑嘛,所以呢,因為我們倆都是稀有的人造魔女,所以我能救她?”

“對,你們倆的本質趨近,等潘多拉解放魔女之夜之後你可以暫時用身體承載她的靈魂,把她帶回……”

“等等。”江酒突然歪了歪頭,“你說什麽,她要解放魔女之夜?”

“怎麽解放,為什麽要解放,會有什麽影響?”

她緊跟著又問出三個問題。

莉莉絲愣了一愣,很快整理思路回答:

“解除控製權限,因為人類要用收容物來代替她,她已經被人類作為工具和研究對象關押了快一千年了……應該不會有什麽影響,人類已經察覺到她的意圖在準備應對措施了,而以如今人類的力量……他們恐怕已經不再害怕異類了吧。”

遠古時期人類赤身**行走於曠野之中,以石器抵禦猛獸襲擊,後來他們發現了火,這種能放出光和熱的等離子體成為了貫穿他們進化史的注腳,後來他們又發現了蒸汽能,電能,並向更深更遠的微觀世界尋求力量。

於是,他們發現了核能。

曾經的直立猿衣不蔽體,野蠻而愚蠢,隻能用石塊擊退來襲的野獸,而如今的人類手握足以輕易毀滅整個世界的力量,他們穿上衣服,崇尚文明禮貌,說勿謂言之不預也。

時代變了,大人。

如今的世界,已經不屬於異類和魔女了。

江酒聽懂了莉莉絲的意思,於是她淡定點了點頭。

“那麽,好處呢?”

“啊?”

“啊什麽啊,得加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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