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缺神明抬起頭,平靜地看向蕁麻,低聲說:
“我不是江酒,但你可以把我當成是江酒。”
“哦?”
王座之上的蕁麻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她似乎覺得殘缺神明的說法相當有意思,於是輕笑一聲,說:
“我在伊甸站的那段時間一直都挺無聊的,不過後來你……不,應該說是江酒,江酒來到了伊甸站,她可真是個相當有意思的小家夥,帶給了我不少樂趣。”
“哦對,你現在也是長生種,所以過不了多久你應該就能理解我的意思了,畢竟長生種總是這樣的,無聊從來都是我們漫長生命的永恒基調。”
“時間啊,你如斯美麗,卻始終不肯停下腳步,偏偏世人皆短壽,如朝生暮死的蚍蜉,而對我們長生種來說即便是千年時光也不過是眨眼而已,在這恐怖的時間跨度麵前,絕大部分感情都會被衝淡,無論是幸福,驚喜,恐懼,悲傷……哈,反正最後隻會剩下空虛和無聊。”
蕁麻托腮,微微勾起唇角,帶著淡淡的笑意,說:
“所以你明白為什麽那些魔女們都是樂子人了吧?”
“驚喜最快消逝,幸福隨後喪失意義,正麵情緒總是難以長久,恐怖會被習慣,悲傷亦然,就像暴露在風吹日曬惡劣環境裏的油畫,總有一天那些絢爛的色彩會消逝得隻剩一點點痕跡。”
“但享受過情緒的刺激之後就會迷戀上那種感覺,所以魔女們會不斷追逐樂子,期盼從中得到更大的刺激,滿足的閾值不斷提高,魔女們便越來越難以得到滿足——這是個惡性循環,這樣循環下去又會釀就怎樣的災禍呢?我也不知道,但魔女們本身就是帶有自我毀滅傾向的造物。”
蕁麻的神情慵懶,祂盯著殘缺神明,又說:
“當然,其實並不是所有情緒都會隨時間流逝而褪色,至少據我所知,仇恨就不會。”
說到這裏,這位神之幼子的眼中燃燒起蓬勃的仇恨之火,臉上的笑容也迅速變得殘忍起來。
“雖然已經過去不知道多長時間了,但我還是忘不了我昔日的那些姐妹們分食神明大人的景象,憤怒,無力,恐懼,怨恨——多麽讓人難以忘懷的情緒,江酒,你是江酒麽?不,其實都無所謂了,你應該知道吧,魔女是會失控的。”
“當然我沒有轉生過,可從某種意義上我其實也算是魔女了……因為我也竊取了神明大人的權柄,所以我也可能會失控……不對,說起來,其實我可能早就失控了吧——從親眼目睹神明大人被姐妹們分食開始。”
蕁麻發出咯咯的,怪異的笑聲,然後抬起手,把中指和無名指並攏放進嘴裏,神經質地輕輕咬著指尖,眯著眼,模糊不清地問:
“所以呢?所以你主動找上我這個失控的魔女是為了什麽?不完整的神明,殘缺的江酒,你就這麽想自投羅網?”
殘缺神明什麽都沒說,祂隻抬起了手。
淡金色的火焰燃燒起來,從少女的腳底為起點,迅速洗濯遍少女的全身,不放過一根發絲,於是殘缺的神明頭頂升起淡金色的冠冕,黑裙點綴上淡金色的紋絡,黑眸黑發都鍍上淡金色的輝光。
祂動用了祂所擁有的三分之一神明權柄。
“我為殺你而來。”
殘缺神明凝視蕁麻,輕聲說。
祂終究不是江酒,如果是江酒的話可能會想辦法摸清蕁麻的底細再動手,而祂沒有江酒那樣細膩的心思,祂隻會采用最直接最簡單的辦法。
既然蕁麻是敵人,那殺死蕁麻就好了,這樣祂就能完成江酒交托給祂的職責。
祂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但麵對殘缺神明的殺意,蕁麻絲毫不見慌亂,相反,祂甚至笑得更開心了。
“有趣,”蕁麻一邊鼓掌一邊稱讚道,“真是有趣。”
祂依舊斜倚在王座之上,最多隻是抬起手來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然後搖了搖頭說:
“居然是如此簡單粗暴的思路啊,當然,如果考慮到你擁有薰衣草姐姐贈予你的三分之一神明權柄,這樣的思路也沒什麽問題——畢竟一力破萬法,整個宏觀世界又有多少人敢說自己穩贏擁有三分之一神明權柄的你呢?”
“但是啊,很可惜,我可以。”
蕁麻緩緩站了起來,祂離開王座,緩步向江酒走來,群星在祂腳下聚攏,為祂鋪成階梯,無窮盡的光從四麵八方湧來,裹挾著與之伴生的暗,為蕁麻鑄就獨屬於存世神明的冠冕。
殘缺神明恍惚間仿佛看到了整個宏觀世界在蕁麻手中顛覆,瀕臨毀滅的模樣。
即便是篡奪了昔日神明權柄,近乎不死不滅的魔女們也一個個地隕落,宏觀世界以下的各個世界所有高位存在都在苦苦掙紮抵抗毀滅的浪潮,但最後都隻能眼睜睜看著屬於他們的世界緩慢但不可遏製地走向滅亡。
因為神明的新生撥響了毀滅的弦。
蕁麻染上了濃稠的黑色,祂無聲地屹立於虛空之中,群星簇擁在祂神畔,為祂送上祝福,慶賀祂的新生,然後,蕁麻睜開眼睛,以幾乎純黑色的瞳孔漠然俯瞰殘缺的神明,輕聲說:
“好了,這下擁有三分之一神明權柄的你麵對擁有三分之二神明權柄的我……還能像剛剛那樣,自認為能殺死我麽?”
殘缺的神明沒有回答,但祂身上淡金色的光芒忽然明亮許多。
顯然,祂依舊沒有放棄。
蕁麻便玩味地勾起唇角,伸出手,對著殘缺神明虛握。
沒有任何征兆,殘缺神明忽然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籠罩在祂身上的淡金色光芒全都熄滅了,祂好像忽然變成了個凡人。
而蕁麻不緊不慢地來到了祂麵前,俯身,勾起了祂的下巴。
“怎麽,還想掙紮?三分之一神明權柄對三分之二神明權柄,優勢在你?”
“……”
殘缺神明沉默片刻,試圖調動祂所擁有的三分之一神明權柄,但失敗了,因為權柄份額的差距已經被拉大到了不可逾越的程度。
千斤重壓之下,祂再無力反抗。
而蕁麻則輕笑一聲,問:
“你是不是很好奇?好奇為什麽我會擁有三分之二的神明權柄?眾所周知,當初神明大人被忤逆之後,三分之一的權柄歸神之長子薰衣草所有,三分之一的權柄被魔女們分食,剩下三分之一權柄則變成了如今分散在整個宏觀世界範圍內的收容物。”
“哦,好像眾所的也不是很周知,畢竟知道真相的人加起來也不超過一隻手的數,但無論如何,我現在擁有的三分之二神明權柄是從哪兒來的呢?”
“很簡單啊,”祂說,“其中三分之一是那些收容物賦予我的。”
說到這裏蕁麻的表情有點感慨,於是祂索性揮手喚來群星,將之編織成王座的模樣,又揮手,製造出個巨型群星十字架,把殘缺神明掛了上去。
這之後,蕁麻姿態慵懶地輕聲道:
“說到這裏,我其實是該感謝我的那些姐妹,當初她們分食神明大人的時候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人群最外麵,有點可憐,就為我留下了神明大人的心髒……可她們不知道的是神明大人的心髒裏殘留著神明大人的本質,還有神明大人的三分之一權柄。”
“後來發生的事薰衣草姐姐已經知道了,但你和江酒應該都還不知道——我種下了包含著神明大人本質的心髒,讓神明大人的本質無數次轉世,最後變成了此世的江酒。”
“而心髒中帶有的三分之一權柄……可惜啊,可惜我不是薰衣草姐姐,被神明大人主動贈予了權柄的薰衣草姐姐可以輕輕鬆鬆地承載神明大人的權柄,但其他篡奪神明權柄的姐妹,甚至包括我都不被神明大人的權柄所認可,但姐妹們擁有的權柄都是碎片,不會對她們造成太大的汙染,而我擁有的三分之一權柄卻會把我汙染成畸形的怪胎。”
蕁麻說到這裏忽然苦笑起來,大概是就連祂自己都覺得這件事很諷刺吧。
明明祂才是最渴望神明複活的狂信徒,然而神明的權柄卻並不認可祂。
不過沒關係,事到如今祂已經不在乎這些了,祂繼續說:
“為了讓自己像薰衣草姐姐一樣能活到現在,完成複活神明大人的所有準備,被神明大人權柄汙染的我幹脆舍棄了身體,然後把靈魂和權柄強行切割成無數碎片——現在明白了麽,殘缺的神明?現在你們都更喜歡把那些碎片稱為收容物,但本質上,每一塊碎片都是我靈魂和權柄的一部分,而其中最大的那塊,也就是被你們稱為[機械降神]的收容物繼承了我的核心意識,也正是因此,它才會擁有抹消一切神秘特性的力量。”
“當然,你有可能還會好奇。”
蕁麻說著,臉上的笑容忽然變得愈發燦爛起來,
“即便算上收容物,我所擁有的神明權柄應該也隻有三分之一才對,那剩下的三分之一是從哪兒來的呢?”
“是我最親愛的姐妹們哦。”
這位殘忍而狡詐的複仇者輕聲說:
“昔日的花之眷族分食了神明,都擁有了神明的權柄碎片,所以怎麽可能會被輕易殺死呢,但即便如此她們還是接連死去,轉生,成為了如今的魔女。”
“哎呀,這是為什麽呢?”
“還有振**——我留意到不久之前可能性魔女前去拜訪我親愛的姐姐和你了,那麽她有沒有向你們提起,前段時間出現在整個魔女族群中的,奇怪的權柄振**呢?”
蕁麻忽然舔了舔嘴唇,說:
“那是我在嚐試收回我預定好的權柄哦——很久之前,我偷偷地,一個接一個地把我的好姐妹們殺死,並預定了她們的權柄,為神明大人的複活做準備。”
“現在,你明白了吧?”
祂咯咯笑著,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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