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酒不知道什麽是真實世界。

他覺得這個名詞聽起來就顯得很怪異,因為真實從來都是與虛假相對的,如果說女人——現在江酒已經知道她叫康乃馨,是靜謐機關的高層之一——總之她告訴江酒歡迎你來到真實世界,當然這很好,可相對的,什麽又是虛假的世界呢?

是他曾經所處的世界?

懷揣著這樣的疑惑,戴著手銬的江酒跟在康乃馨身後,要和她一起去見證所謂的真實世界。

然後,在某間會議室中,他見到了那顆黑球。

“這就是你所謂的真實世界?”

江酒指著讓他淪落到如今這窘境的黑球,不無嘲諷地問康乃馨:

“真實世界難道隻是個球?”

康乃馨卻依舊溫和地微笑。

“請稍安勿躁,江教授,”她說,“我要您看的絕不是這顆球,而是這顆球所象征的某些東西。”

江酒聞言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他忽然又感覺到不詳的預感了,那或許是在長久科研工作中培養出的直覺?總之他一向有種比普通人更加敏銳的感官,他能更迅速地在看似正常的事物上發現問題,就像在單位老張那光溜溜的禿頭上發現蹦躂的虱子。

而如今,他的特殊感官警告他千萬不要再追問下去,否則……

否則會怎麽樣呢?

江酒又想。

好像並不會怎麽樣——在權衡利弊之後,他發現如今他好像已經身處穀底了,不管往哪兒走都是上升,所以為何不繼續追問好滿足自己身為科研工作者的旺盛好奇心呢?

於是他抬起頭,看向康乃馨,問:

“是什麽東西?”

聽到江酒這麽問,康乃馨臉上的笑容似乎變得更加甜美了,但她卻並未直接回答江酒的問題,而是拍了拍手,喚醒了沉睡在會議室中的人工智能:

“山中人,打開全息投影,為我們的客人江教授展示這顆黑球的來曆吧。”

“是。”

於是架設在會議桌中心的全息投影儀啟動了,在交錯的光影中,無數份報告呈現在江酒與康乃馨麵前,它們以時間軸為順序排列,從數萬年前到三天前,將有關黑球的信息全都展示了出來。

江酒是人類不是機器,當然沒辦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把這些浩如煙海的報告全部讀完。

更何況他並不覺得康乃馨準備讓他把這些報告看完。

果然,投影在江酒麵前的報告忽然沿著時間軸流淌起來,一直流淌到某個特定的時間點才停下來,緊接著有份報告從時間軸上彈出,迅速放大,最後甚至占據了整個全息投影麵積的三分之一。

江酒當即就反應過來,知道這大概就是康乃馨想讓他看的東西了,於是他抬起被拷住的手,笨拙地推了推眼鏡,認真閱讀起這份報告。

可還沒讀完幾行字江酒就皺起了眉。

“魔女?”他轉過頭問康乃馨,“這是份關於魔女的觀察報告?”

“沒錯。”康乃馨依舊微笑著回答,“就是魔女。”

江酒的眉皺得更深了。

他當然知道魔女——準確來說應該是女巫,那是群被定義為能夠調製魔藥,使用各種超自然能力的女性,當然其實也有男巫,隻不過相較於女巫數量實在太少——但無論是女巫還是男巫其實都沒有傳說中所描述得那麽神秘那麽玄乎。

巫師的出現是和古代文明同步的,在古代,那些能夠掌握治病療傷的草藥知識的人,能夠觀望天空預知天氣的人,根據經驗可以通曉自然規律的人就是巫師。

隻不過在那個野蠻的年代知識如黃金般寶貴,所以絕大多數知識都掌握在極少數人手中,於是那時的普通人就會將這些擁有知識的少數人追捧為神明在人間的化身,巫師和魔法這兩個詞便這樣自然而然染上了神秘色彩。

可魔女……又跟眼前這黑球有什麽關係?

懷著這樣的疑惑,江酒轉過頭,繼續閱讀報告後麵的內容。

可他越讀下去麵部肌肉越僵硬,情緒越激動,閱讀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到最後江酒甚至開始一目十行,匆匆地掃完了報告的結尾,終於忍不住冷冷斷言:

“這不可能!”

就算兩隻手都被拷著,可他還是習慣性豎起了右手的食指,像平時教訓那些研究生那樣態度強硬地說:

“這絕對不可能!魔女崇拜的起源本身是古人的愚昧與無知,就跟他們喜歡把風雷雨雪這樣的自然現象人格化,甚至當成神明去崇拜一樣,魔女本身不可能擁有什麽超自然力量!”

康乃馨微笑著傾聽江酒的分析,等他長篇大論完了,情緒也終於平複了些之後才輕輕柔柔地問:

“江教授,請問您從事理論物理相關的研究……已經有三十多年了吧?”

江酒不知道為什麽康乃馨突然莫名其妙地把話題岔開到這邊,但伸手不打笑臉人,麵對態度一直都不錯的康乃馨他沒辦法發火,所以他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滿打滿算已經有三十五年了。”

“那麽國內應該沒有多少位比您更了解理論物理的專家了吧?”

這是在拍馬屁?

江酒不知道康乃馨到底想說什麽,又懶得廢話,於是索性告訴康乃馨:

“我確實是國內對理論物理這塊最有發言權的幾個人之一,可這又跟我們討論的話題有什麽關係?康乃馨小姐,對我有什麽不滿你其實盡可以直說。”

康乃馨聞言便輕笑起來。

“好。”

她點了點頭,伸手指向被端端正正擺放在會議桌上的黑球,問:

“您剛才說魔女們不可能存在是吧?那麽現在我要問您——在您親眼見證黑球的存在之前,您是否會相信它的存在?”

“……”

江酒陷入了沉默。

他原來下意識想回答相信的,但話還沒說出口就讓他給咽回去了。

怎麽可能相信呢?

他想。

不管是他這樣從事理論物理研究近四十年的老油子還是剛考上研究生初出茅廬的小年輕……甚至就算是稍微接觸過物理這門學科的高中生都不太可能相信黑球的存在吧?

一想到這裏他就明白了康乃馨到底想告訴他什麽。

就連黑球這種完全違背現代物理學定律的鬼東西都出現了,那麽更加荒謬更加神秘的魔女……她們的存在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不是麽?

江酒本能地覺得這樣的結論有問題,可他一時半會兒居然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他甚至啞口無言。

而這時康乃馨又微笑著對他說:

“江教授,您從事理論物理研究已經三十五年了,所以國內沒幾個人比您對這門學科更有發言權——但我們靜謐機關已經成立幾千年了,我們從事神秘收容控製工作也有幾千年曆史——所以您是覺得您這位門外漢要比我們這些專業人士更有發言權嗎?”

她的語氣依舊溫柔輕細,像和煦的春風,但江酒卻能從她的話裏麵聽出濃濃的攻擊性。

就像江酒自己平時嘲笑那些民科一樣,他甚至還記得那個段子——

“比如你對火箭科學家說,你那火箭不行,燃料不好,我認為得燒柴,最好是煤,煤還得是精選煤,水洗煤不好。如果那個火箭科學家要是拿正眼看你一眼,那他就輸了。”

他現在忽然感覺康乃馨要是拿正眼看他一眼康乃馨就輸了。

江酒忽然窘迫起來,他尷尬地推了推眼睛,看著康乃馨,幹巴巴地問:

“可光一份報告並不能證明什麽吧?康乃馨小姐,這樣的報告我帶的那些研究生隨便來個人都能編出來一份,你既然想說服我……總得給我看看證據吧,誰提出誰舉證,這個道理你不應該不知道。”

康乃馨好像已經猜到江酒會這麽說了,所以她伸手指了指黑球,又吩咐人工智能調出幾份報告。

“這顆黑球來自純白魔女多洛莉絲·懷特,”她告訴江酒,“在人類剛開始科技革命時,那位大魔女用她的權柄創造出了這顆黑球,並將之命名為[真理之壁],然後把這顆黑球丟到了人類的世界。”

“後來我們靜謐機關的執行官發現了這顆黑球,並把它帶回了靜謐機關中妥善收容——時至今日我們仍未在這顆黑球上發現任何汙染性,它似乎真的就隻是件無害的小玩具。”

說到這裏康乃馨的笑容忽然帶上了些許嘲諷的意味。

“當然,”她說,“[真理之壁]確實也有一定的危害——對科技側的學者們來說它的存在本身就是種詛咒,其中尤以理論物理領域的科研人員為甚,之前甚至有精神比較脆弱的科研人員在得到了它的相關數據後直接喪失理智變成了瘋子。”

“……”

江酒聽完了康乃馨的話之後沉默片刻,接著緩緩點頭:

“我能理解那個瘋掉的科研人員的心情,大概是世界觀被摧毀了吧——自己信仰的,為之付出了不知道多少汗水淚水的事業忽然就變成了泡沫,一戳就破,甚至幹脆被否定了,一般人的確很難接受這樣的現實。”

說完這段話江酒忽然又想明白了些事。

所以這就是黑球存在的意義麽?

[真理之壁]。

是讓所有科研人員望而卻步,甚至會讓不少人撞得頭破血流,甚至失去生命的……不可逾越的歎息之牆啊。

而康乃馨口中的那位純白魔女,她在製造黑球的時候又是懷著怎樣的想法呢?

莫名其妙的,江酒想到這裏忽然打了個冷戰。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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