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的軀殼褪去,新的靈魂重生。

在大雨中,在雷霆裏,失去了身體束縛的微光勉強聚集成人類形體的輪廓,像霧氣,像流水,無聲地懸浮在半空,五彩斑斕地閃爍。

就像是在黑白漫畫的世界裏突然出現了色彩,來自未知之地的奇妙生物降臨於此,有種奇妙的,和諧但不是完全和諧,突兀但不是完全突兀的感覺。

它是星空的色彩。

它是星之彩。

萬物枯萎,而後瘋長。

純黑人形們漸漸褪色,安氏大樓裏所有的異類忽然加速衰老,肌體萎縮,流失力量——無論是安寧這邊的異類還是安氏集團的安保部都被拉快了生命的進度條,隻是片刻而已,原本仍處於青壯年或是中年期的異類們都變得衰老不堪甚至命不久矣。

而隨之變化的還有辦公室窗台電腦桌地板上的景觀植物,它們像被灑了金坷垃一樣瘋長,在瞬息間就完成了一整個生命周期的輪回,開花結果,枝葉覆上一層破敗的灰色,肆意向天空舒展。

如此迥異的兩種景象在這片空間中同時上演,讓人背後發涼,不寒而栗。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隻是停留在三十三樓的會議室中,用某種觸覺端詳著麵前少女的表情,發出宛若貓貓用指甲劃黑板的刺耳聲音:

“孩子,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加入我們吧,你是異類不是人類,你本應該站在異類這邊的。”

它向安寧再次拋出了橄欖枝。

安寧竭力讓自己擺脫本能的恐懼,與星之彩對視。

她緩緩吸了口氣。

星之彩籠罩範圍內的生物似乎都逃不脫影響,可她偏偏沒什麽反應。

就像漫天暴雨傾盆而落,她即將要被淋成落湯雞,卻有人為她撐開了把大黑傘,幫她擋下了所有雨點。

有隱約的薰衣草香在身邊沉浮,如絲如縷,不曾斷絕。

安寧下意識轉頭往身旁看了眼,卻沒見到女仆小姐的身影……也是,現在女仆小姐應該還在酒吧裏待著,哼著歌調那杯說好的要她去嚐的雞尾酒,順便等她像平時那樣出現在麵前吧?

有人等著你回去的感覺真是溫暖又殘酷啊。

少女想著,垂眸,握緊劍柄。

“我拒絕。”

她說著,身形扭轉,從地麵借力,扭腰強拉劍柄,帶著星之彩的身軀俯身,左手在虛空中劃過取出新的收容物。

序號4396收容物,收集者,以此收容物殺死一百個同種族個體後,下次攻擊將對此種族目標造成即死效果。

匕首模樣的收容物深深刺入了張先生的身體,卻並未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從成為星之彩的瞬間,張先生就喪失了異類的所有種族特征。

安寧一擊未成,瞬間就退回了落地窗前。

而張先生頂著咽喉處的[編劇],心口的[收集者]兩件收容物,模樣滑稽地搖了搖頭:

“沒用的孩子,我已經擺脫了異類脆弱的身體,就算你準備了再多收容物也傷不了我……更何況才一個月時間而已,就算你統一了整個下城區,你又能收集到多厲害的收容物呢?”

“五位數,四位數,哦,還有個末流的三位數,你難道真覺得這些收容物能對我造成什麽威脅麽?”

它隨手拔掉了[編劇]和[收集者],接著說:

“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安寧,我原本不想殺你,可既然你如此冥頑不靈,那就別怪張叔叔了……”

絢爛的人形漠然看了眼安寧,揮手,便有無數同樣斑斕的人形出現在安寧麵前。

它們瞬間擠滿了整間會議室,繼續生長,膨脹,讓牆壁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哢破碎聲,而後終於到達了臨界值,於是爆炸。

屹立了整整三十年的安氏大樓從三十三層樓開始折斷,建築主體分崩離析變成無數鋼筋混凝土碎塊,還有整整十層樓從主體上分離,攜山頹之勢轟然墜落。

爆炸聲,碎裂聲,嘶吼聲痛呼聲在整個產業園區內回響,電力係統幾乎癱瘓,廢墟中偶爾還會冒出一閃而逝的電火花,來自下級醫學實驗室的生化物質泄露,保存完好的樣本幾乎全都毀滅於這場橫禍之中。

廢墟裏,安寧艱難撐開一塊混凝土,收起剛剛用以阻擋爆炸的收容物。

序號089收容物,某不知名漫畫,特性為絕對不可燃。

因為絕對不可燃的特性,無論是火焰高溫亦或是相關衍生物都無法對其附近半徑一米內的空間產生影響,但無法阻隔其餘的能量形式,包括最簡單的動能。

所以安寧終歸受傷了。

她的小腿骨似乎骨折了,正向神經中樞傳來辛辣的痛感,胳膊也幾乎抬不起來了,雖然精神還清醒著但身體已經不聽使喚。

她努力挪動了一下胳膊腿,立馬忍不住抽了口涼氣,然後咬緊牙關。

雨下的越來越大了。

傷口淋了雨微微刺痛起來,安寧皺眉,左手顫抖著劃開空氣,卻又在察覺到身旁響動後重新垂了下去。

斑斕人形不知何時已經懸浮在她麵前。

“何苦來哉?”她聽見它說。

因為不聰明,因為太蠢,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因為女仆小姐在等我回去喝酒,因為無論如何你都殺了我父親,因為……無論怎樣,都不想相信你那堆漂亮話啊。

安寧微笑著想。

“你曾是落榜藝術生麽?”她忽然問張先生。

張先生不常上網衝浪,自然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藝術生?孩子你是不是已經神誌不清了?張叔叔我當初和你父親一起上學,學的都是醫學。”

“可我覺得張叔叔你好像落榜藝術生啊,名字叫阿道夫·希特勒的那個落榜藝術生……不,其實你也不是,你沒資格跟他相提並論,至少人家是自始至終的種族主義者,而你卻背叛了自己的種族。”

“你口口聲聲說要推翻人類統治,重鑄異類榮光,可你現在已經不是異類了,你現在是什麽東西呢?”

“你已經變成魔女的走狗了啊,張叔叔,我看你現在的樣子……已經恨不得要去舔魔女的鞋了。”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她死到臨頭時反而開始牙尖嘴利起來了。

張先生現在是星之彩,是沒臉沒皮的怪物,所以當然會字麵意義上的喜怒不形於色。

安寧看不出他的情緒變化。

可安寧覺得他好像生氣了。

因為他正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狗一樣,伸出手,聲音愈發低沉與狂躁:

“我給過你機會的,孩子,可你不知道珍惜,那就不要怪叔叔了。”

來自魔女的力量匯聚在他手心,被約束成最簡單的形狀,瞄準了安寧的心髒。

“去找你父親吧……在地獄,或者在天堂。”

張先生漠然說著,攥緊了拳。

安寧也終於擰開了魔藥,仰頭,在星之彩同化她之前喝下了魔藥。

有光綻放。

星之彩的力量被驅散,少女失去[編劇]變黑的短發重新褪色成了死寂的灰,傷口飛速愈合折斷的骨頭長好,茶色的瞳孔也變成了純粹的白。

她沐浴著星之彩起身,揮手,張先生便也跟著褪色,成了一張隻有黑白兩色的老照片。

少女的心髒處燃燒著灰色的火焰,那是她生命剩餘的時間。

雨更大了,豆大的雨點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騰起,便成了茫茫的一片水霧,綿延不知道有多遠,籠罩了兩三米高的所有空間。

這是安寧有生以來見過下得最大的一場雨,像是天都破了個窟窿,雨落如瓢潑。

她仰起頭看天,沉默片刻,又低下頭,伸出手。

雨水凝結,化為長劍。

“反派果然死於話多。”

安寧輕聲說了一句,拎著劍瞬移般出現在張先生麵前,揮手以雨水束縛他由星之彩組成的身體,然後漠然揮斬。

以雨水鑄造的劍自然不可能殺得死星之彩,但劍上攜帶的力量卻能夠磨損它的力量。

就像水滴石穿,張先生的力量一點點消失,身體也逐漸縮小,最後終於在心髒處火焰燃燒殆盡之前把張先生變成一團僅有拳頭大的斑斕光芒。

張先生沒辦法說話,隻能沉默著迎來屬於他的結局。

終於,安寧揮劍,切斷了僅剩的一點星光。

她心髒處的火焰也恰在此時熄滅,於是斷電的廢墟群陷入了死寂的黑暗。

少女恢複原樣,失去了所有力量,頹然倒在地上。

可惜,不能再去跟女仆小姐喝酒了啊。

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地獄,地獄裏會不會下雨,但不管怎麽樣再下雨的時候應該也不會有人給我撐傘了吧?

她想。

無止境的疲憊和困倦漸漸爬了上來,安寧忍不住想閉上眼。

可這時她卻看到了星光。

虛幻的星光如霧般從虛空中湧出,重新構築起人形輪廓,就像草原上被野火燒過但又生出的新一茬野草,張先生死而複生。

安寧忍不住歎了口氣。

結果最後也沒能把他殺死麽,生命力未免太頑強了,隻可惜……隻可惜她就要死了,沒機會啦。

女仆小姐,再見。

安寧閉上了眼。

可朦朧中她忽然感覺上半身忽然好像不再淋雨了,潮濕的空氣裏突然有淡淡的薰衣草香浮動。

她像在夢中驚醒,努力睜開眼,看到頭頂不知何時多了把展開的黑傘,和臉上帶著微笑的,在她身旁蹲下的女仆小姐。

“還記得你欠我一個要求麽?”

女仆小姐垂眸,伸手溫柔地撫去安寧臉頰上的雨水,輕聲說:

“安寧,我對你的要求就是……”

“不要死。”

[未完待續]

——

那些說雙更就給月票的,搞快點

還欠幾更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