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龍撕裂了雙翼,折斷了利爪。

王子崩斷了長劍,損毀了盔甲。

塵世巨蟒原本光潔致密的鱗片幾乎都崩裂了,龐大軀體甚至要被斬斷為數截,鮮血淋漓,橫亙在無垠虛空中,因為失去了絕大部分力量所以動彈不得。

自大招開始後便悄無聲息在整片戰場中盛開的純白鳶尾花們也變得殘損不堪,枝葉斷折花瓣零落,最終由於那位白冠之王陷入沉眠而紛紛凋謝,遠望如雪。

白鶴芋,迷迭香,滿天星……

從昔日傳說中取回了權柄的花朵們也再度像傳說中的那樣,由於過度消耗力量而變得虛弱,甚至變回了散發著黯淡光芒的種子。

江酒捧著這些種子,垂眸,疲憊得幾乎無法站立,搖搖欲墜。

這就是對抗整個宏觀世界的代價麽?

她想。

好像有點……太沉重了啊。

她所掌握的終焉魔女的權柄並不完整,所以充其量她最多也就隻是位徒有其表的偽神,雖然位格和神秘度大概足夠了,但卻並沒有相應的力量與權柄。

所以江酒並不能像可能性魔女為她展開的那條世界線一樣成為絕無僅有的存世神明。

可如果無法成為真正的存世神明,那又該怎麽與整個宏觀世界抗衡呢?

既然如此,那就幹脆去嚐試成為真正的存世神明吧——像終焉魔女一樣,燒穿地獄,點燃上城區,銷毀整個宏觀世界,把所有的神秘性和權柄都收攏於己身,緊接著順理成章的……

凝聚,擢升,蛻變。

這樣,代表了一條世界線結束的終焉魔女便誕生了。

而也隻有終焉魔女才能對抗整個宏觀世界,隻有成為終焉魔女才能拯救得了莉莉絲。

江酒頭頂的淡金色冠冕忽然染上了不起眼的灰,那點灰色緩緩擴散,侵蝕著屬於存世神明的光輝。

終焉魔女,終焉魔女,終焉……魔女。

有個黑色的幽靈在江酒心底浮起,宛若惡魔般對她耳語:

“快去吧,快去成為終焉魔女,然後你就可以把整個宏觀世界,把那些惡心的忤逆者,那些虛偽的沉默者全都殺死了,你不是很討厭他們嗎?你不是不喜歡這個世界嗎?你不是想要救莉莉絲嗎?”

“去成為終焉魔女吧,你將變得無所不能!”

江酒卻沉默不語。

她抬起頭來,發現被召喚而來的魔女們仍在為她對抗高位存在們。

黑塔的擬似神明已經以飛蛾撲火的姿態將自己燃燒殆盡;蟲族也損失慘重,就連女皇都受了重傷,不得已隻能收縮蟲群規模;來自地獄的承冠者·戰爭幾乎被魔女們拆成了零零散散的碎片。

唯有灰敗之王——這位地獄大君似乎仍保留著一定的力量,就像條伺機而動的毒蛇,祂在等江酒露出破綻好發動致命一擊。

但高位存在卻不止有他們,還有後續趕來想要分一杯羹的其他忤逆者,以及如今像灰敗之王那樣隱藏起來冷眼旁觀打算坐收漁翁之利的狡詐之徒。

與這些高位存在抗衡的魔女們雖然還未顯露疲態,但恐怕也無法支撐太久了,即便混亂魔女學者魔女靜謐魔女歡欣魔女可能性魔女都在,甚至還有身為偉大魔女的詭秘魔女……但雙拳難敵四手,就算她們可以抗衡如今出現在戰場中的這些高位存在,也難以阻擋高位存在們所代表的滾滾浪潮。

大勢將至。

在名為世界的洪流傾軋下,縱然有魔女們幫忙,江酒也忽然感到了無力。

個人力量在世界意誌麵前終究顯得渺小,做了那麽長時間的準備到底還是杯水車薪,所以現在她該向何處尋求幫助,從哪裏得到力量?

魔鬼。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魔鬼就好了。

把靈魂出賣給魔鬼並不可恥,可恥的是沒有賣出個好價錢,所以什麽樣的魔鬼才能讓江酒把自己賣個好價錢,幫她對抗整個世界呢?

或許隻有她自己吧。

江酒想著,閉上了眼。

魔女從愛中汲取力量,卻也會因愛而失控,她記得混亂魔女曾非常期待她失控之後會變成什麽樣子……現在江酒忽然就知道她失控之後會變成什麽樣子了。

名為江酒的個體在失控後,就會成為導致世界毀滅的最大誘因,至高無上的……

——存世神明。

她忽然歎了口氣,把手裏捧著的花種小心翼翼地收好,接著緩緩站了起來,擋在被困在淡金色屏障中的莉莉絲麵前。

或許是察覺到了她光輝的變質,莉莉絲捶打著屏障,急迫地像往日那樣命令她:

“你要失控了?!江酒,不行,你不許失控,你不許變成終焉魔女!”

江酒聞言輕笑一聲,反問道:

“所以你早就知道啦我的主人?知道如果我失控的話就會走上成為存世神明的不歸路?”

沒等莉莉絲回答,江酒很快又告訴她:

“不過不必為我擔心,既然你不想要我成為存世神明,那我就不會失控的,不信你看。”

她一邊說一邊抬起手來,輕描淡寫地抹去了頭頂冠冕上沾染的灰色。

莉莉絲卻不知為何忽然沉默起來,她隻是看著江酒,表情似乎有些哀傷。

江酒卻仍舊樂觀……但好像也不是多樂觀。

她靠在囚禁了莉莉絲的屏障上,垂眸,低聲自言自語:

“我原來還蠻自信的,莉莉絲,我以為我真的能救你呢。”

“那時候我雖然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不過也多少猜到了點,察覺了點,我一開始覺得你就是春城傳說裏那條被封印了好多年的龍,所以你才能製造魔女,所以你的血才會蘊含著那麽恐怖的力量。”

“如果按照宏觀世界的分類來算,龍應該屬於幻想種吧,所以為了救你這幻想種,我不得不跟好多女孩子又有了糾纏,明明我……明明我當初跟你提分手之後是想從良,重新做人呢。”

江酒說到這裏自嘲地笑笑,然後又說:

“我幫了安寧,目的是讓她幫我;我和小亞瑟做交易,讓他在關鍵時刻給我提供力量;我接受了靜謐機關老局長的任務,這樣他才會派人通知我你受困的消息……”

“但不止如此啊莉莉絲。”

江酒輕輕用指尖敲擊著屏障,接連吐出一個又一個人名:

“安寧,潘多拉,小亞瑟,桑落,歡欣,混亂,學者,可能性,詭秘——不知不覺間我好像已經快被各種亂七八糟的感情纏成毛線團啦莉莉絲,但你知道麽,其實在最開始……”

“最開始這團毛線的起點……是你啊。”

她忽然轉過頭,隔著屏障看著莉莉絲,抬起手與莉莉絲貼在屏障上的手重疊,帶著淺笑說:

“誰讓我是如此愛你呢,莉莉絲。”

莉莉絲卻聽得幾乎要哭出來了。

她用力咬著嘴唇,眼眶酸澀,把五指收攏,用力捶打屏障,想要把屏障打碎觸碰到江酒的手。

“我知道,”她啞著嗓子告訴江酒,“我都知道啊!”

“我知道你想救我,你平時隻是嘴硬,你不願意告訴我你要救我,可我知道,所以我才會讓你去參加魔女茶會,所以我才會放你離開縱容你跟別的女孩子糾纏不清……”

但江酒似乎已經猜到了莉莉絲會這麽說,所以她微笑著搖頭:

“或許也不完全是哦,莉莉絲,我就是這樣缺愛的人,所以我會見一個愛一個,我會忍不住讓所有人都愛上我,隻有這樣我才能得到短暫的滿足。”

“我愛你,或許我也愛其他人,我也沒有辦法對向我求救的人袖手旁觀,包括桑落,包括小亞瑟,包括那天魔女之夜在街上快要死掉的安寧。”

“當然,”她看著莉莉絲,表情忽然溫柔了許多,“還有你。”

“你說你不期望我救你,你讓我在你出事之後趕緊離開,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可你知道我聽你說這些話的時候看到了什麽嗎?”

莉莉絲好像已經猜到了江酒要說什麽,她顫抖起來,也終於抑製不住湧出眼眶的淚水。

而江酒輕聲對她說:

“我看到了你在像現在一樣流淚,你在難過,你感到悲傷,你在向我伸出手想要抓住我,你在對我說——救救我好麽,江酒?”

“所以我要救你,莉莉絲,不管要不要對抗整個世界,不管是不是付出生命,既然你向我這個女仆發出請求了,那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你可不許死呀。”

小女仆向她的主人下達了命令。

而主人忽然一邊流著淚一邊笑了起來。

“好。”她回答小女仆,“可江酒你也不許死。”

小女仆無奈地苦笑:

“那種事情我也說不準呢,親愛的主人,誰能在對抗整個世界的同時誇下海口,說自己絕對不會有事呢,雖然我平時謊話連篇,可這種時候,我可不願意再騙您了。”

明明是一如既往詼諧的口吻,現在聽來卻分外沉重。

但莉莉絲卻忽然平靜地搖了搖頭。

“不,其實還有另外一種辦法。”

“另外一種辦法?”

“對。”

莉莉絲回答江酒——以行動,她的身體忽然被淡金色的火焰包裹,那火焰融化了屏障,將殘缺的神明從囚籠中解放出來。

接著,神明抱住了眼前的少女。

“我要將我所擁有的,三分之一的神明權柄轉贈給你。”

她微笑著說。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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