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弦依舊在奏鳴。

從無垠虛空到宏觀世界的各個角落,把終焉魔女的請求帶給所有曾與祂有過聯係的人。

在略顯破舊,牆壁被繁茂綠色植物所攀附覆蓋的電影院中,少女沉眠著,她蜷縮在沙發椅上,把臉埋在膝蓋間,抱著並攏的雙腿,墨黑的長發漫漫散開,末端被溫暖陽光和蒼翠植物染上了奇妙的綠色。

她睡得很熟,所以就算是大熒幕中上演的激烈槍戰戲碼都沒辦法把她吵醒。

但或許是因為在睡夢中聆聽到了世界之弦的鳴響,於是她緩緩睜開了眼。

“奇怪……”歡欣魔女茫然地自言自語,“我怎麽會做……這種奇怪的夢?”

她夢到了所有魔女的原罪,那場發生在歲月長河彼端的背叛——花朵們殺死了神明,分食神明的屍體,竊取神明的權柄,然後她們成為了魔女。

這是魔女最初的起源。

花朵們也因此永生不滅,即使她們死去重歸大源,來自神明的權柄也會庇護她們的本質,讓喪失過往一切記憶的她們再次出現在宏觀世界中。

當然,轉生後的魔女是否還是曾經的那個人……就像忒修斯之船一樣,沒人說得清楚,不過魔女們通常都不會在意這個問題。

畢竟她們是宏觀世界中惰性最大的族群。

她們懶得思考。

於是歡欣魔女也幹脆不去在意歲月長河彼端的那場背叛,她揉揉眼睛,調整了下坐姿,交叉起雙腿,想要繼續看電影。

可大熒幕上卻忽然放映起遙遠的,發生在無垠虛空中的另一場背叛。

歡欣魔女愣住。

緊接著,她忽然聽到了身旁傳來的,幾乎微不可察的輕細歎息:

“總是這樣,日光之下並無新事,不是麽?親愛的歡欣魔女小姐?”

歡欣魔女下意識轉過頭。

她看到了江酒。

這位身穿黑裙的終焉魔女略顯疲憊地把上半身往歡欣魔女的方向傾過去,把頭靠在歡欣魔女肩上,然後低聲問:

“幫幫我,好麽?”

……

混亂魔女正在籌劃下次該在哪裏引起紛爭。

她總是如此。

唯恐天下不亂,以負麵情緒為食的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因此某些比較落後原始的文明甚至會將她視為惡作劇的庇護者,戰爭與征伐之神,以及熵這個概念的具體形象。

但她並不在乎。

她隻在乎樂子——更多更大的樂子,如果說海鷗們的終極目標和人生意義就是去碼頭搞點薯條,那作為混亂魔女,奈亞拉托提普唯一感興趣的就隻有整更多更大的樂子。

可這次的籌劃與以前相比有了很大的變化。

因為在完成之前,終焉魔女出現在了混亂魔女的麵前。

“想要樂子麽,奈亞?”祂問,“那就追隨我吧,我會讓你見到這個世界上最精彩的樂子。”

混亂魔女雖然是樂子人但並不蠢,她沒有道理簡簡單單就憑這句話相信江酒。

可江酒緊接著又對混亂魔女說:

“神明的隕落和新生,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宏觀世界的意誌——這樣的樂子夠麽?”

混亂魔女愣了愣,然後猛地握住了江酒向她遞過來的手。

“夠了,”她不自覺露出了貪婪的笑容,“前提是……你說的這些是真的。”

“當然。”

……

詭秘魔女沉默地看著眼前的鏡子。

鏡子中卻並未倒映出她的容貌,而是播放著遙遠無垠虛空中那場令人不齒的背叛——高位存在們已經在向被祂們包圍起來的終焉魔女發起攻擊。

星辰一顆接一顆地破碎,時空的連續性被切斷,像煙花盛放,漆黑的底色上綻開無窮盡的斑斕光影,淡金色的光焰燃燒,卻獨木難支,艱難抵擋高位存在們的碾壓,簡直像風中殘燭,岌岌可危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盡管終焉魔女已經喚來了援軍。

塵世巨蟒·耶夢加得,未知的新生大魔女,上城區靜謐機關的審判長,以及昔日下城區異類們的女王——祂們宛若花朵般盛開,協助那位終焉魔女迎擊高位存在們,但祂們的力量實在太過渺小,所以能夠為終焉魔女提供的幫助並不大。

所以……

如果局麵朝現在的趨勢繼續演變下去,那麽在不久後,勝負的天平必定會緩慢但不可逆轉地朝高位存在們那邊跌落下去吧?

詭秘魔女看著鏡中終焉魔女已經虛幻起來的半邊身體想。

畢竟她已經快熄滅了啊。

詭秘魔女搖了搖頭,接著意味不明地低頭看了眼那塊被她攥在掌心的黃水晶吊墜。

她忽然想起了什麽。

這時她的身畔忽然有人胸有成竹地猜測:

“你因此聯想起了什麽,你在後悔——為當年犯下的錯,所以你在猶豫,你在思考要不要下場幫我。”

詭秘魔女的身體僵了一僵,但表情卻依舊保持著平靜,她抬起頭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麵前的終焉魔女,卻並未否定終焉魔女的猜想,而是摩挲著那塊黃水晶吊墜,低聲反問:

“沒錯,但……所以呢,你出現在我麵前又為了什麽?為了勸我看在那天茶會的一麵之緣……幫你對抗整個宏觀世界?”

她這話裏包含著不大不小的嘲諷意味。

但終焉魔女卻似乎並未聽出詭秘魔女在嘲諷她,或者也有可能是終焉魔女並不在意——相反,她忽然笑了起來,接著在詭秘魔女的注視下拉進了與詭秘魔女的距離。

“上次你沒有救她,所以你一直後悔到了現在,而這次呢,如果這次你也沒去救她,你又會沉湎在自責懊悔和悲傷中多少年?”

終焉魔女把唇湊到詭秘魔女耳畔,勾起唇角,吐出那個早已經被埋葬在過往曆史塵埃中的名字:

“你說呢……薇薇安?”

……

一段又一段被割裂開,相對獨立存在的畫麵在江酒淡金色的眸子中閃過。

在最後一段畫麵終於結束後,她終於緩緩鬆了口氣,然後抬起手,抹去嘴邊溢出的那縷淡金色鮮血。

成為存世神明之後味覺居然還是存在的,甚至似乎得到了加強,於是她便能夠清晰地品嚐出如今自己鮮血的味道——清甜,粘稠,溫暖,卻並不像之前那樣有濃鬱的薰衣草香味,而是更純粹的,幾乎沒有任何額外的氣味。

原來神明的血是這個味道啊。

江酒想。

不過好可惜,明明各種神話裏神之血都帶有最高的神秘度,可以輕鬆生死人肉白骨,把枯竭魔力補滿,橫掃饑餓做回自己……但神明自己喝下神之血卻沒有這樣的功效,所以如果有就好了,這樣她就能一邊喝自己的血一邊化身永動姬大殺特殺了。

那樣大概就能贏了吧。

她又想。

就像當初她喝下莉莉絲的血,然後輕鬆就殺死了試圖重鑄異類榮光的張先生那樣——說起來那時候她就感覺有點懷疑了。

為什麽莉莉絲能夠製造魔女呢,為什麽莉莉絲的血具有那麽強力的效果,為什麽莉莉絲給她的感覺……總跟其他魔女不一樣呢?

原來是因為莉莉絲帶有神明的特質啊。

昔日的花朵們分食了神明的權柄因此成為了魔女,擁有神明特質的莉莉絲自然能夠製造魔女,這合情合理,而她那帶著濃烈薰衣草香味的血——也就是神之血,自然會擁有相當高的神秘度和力量。

但莉莉絲畢竟隻是殘缺的神明,就像她一樣。

江酒感受著如今身上剩下的大約隻有三分之一的力量,又抬起頭來看了眼把她包圍起來隻是略顯狼狽的高位存在們。

果然打不過。

通過可能性權柄所召喚出的終焉魔女的權柄是偽造的,並不能維持太長時間且力量有限,倘若如今降臨於此的是真正的終焉魔女,恐怕這群高危存在早就被祂連骨灰都揚了吧?

可惜,真可惜。

江酒如今忽然就真切地體驗到了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的感覺……她想到了一個人。

剛繼承了家族,平定了內亂,找到了從西洋傳來的足以改變戰爭形態的武器,開始編組鐵炮隊,就在一切都要走上正軌的時候,卻傳來了強敵來襲的消息。

可惜啊,真可惜。

如果再給她一段時間,讓她再多做些準備,說不定她真能正麵對抗整個宏觀世界,拯救被背叛的神明,以後跟莉莉絲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但太快了,太急了,在這陡然變幻的局勢下,之前的所有打算所有美好幻想似乎都成了泡影。

“人生五十年,如夢亦如幻,”江酒一邊念著,一邊開始平靜地醞釀最後的攻勢,“與天地之長久相較,豈有長生不滅者?”

而高位存在們隻是漠然。

祂們高高在上地向垂死的神明投以或是同情或是嘲弄的注視。

就像巨象在諷刺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撼動它龐大身軀的螻蟻,而接下來它就要把螻蟻碾碎為塵土。

但不知何時,螻蟻的身畔忽然有小小的嫩芽拱開土層冒出頭。

抽條,生長,開花。

是更多的花,昔日生長在神明駐足之地,後來背叛神明分食了祂屍體與權柄的花。

在江酒的身畔,魔女們的身影悄然浮現出來。

可能性,學者,靜謐,歡欣,詭秘,混亂……

她們來幫江酒了。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