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缺神明的眸子溢滿淡金色的輝光。
祂穿過世界屏障離開了上城區,而在上城區之外,早已有不知多少禿鷲在無聲等候。
它們張開翅膀,殘缺的羽毛便聚起風暴,它們睜開狡詐而凶殘的小眼睛,接著發出尖銳刺耳的嘯叫,無窮盡的黑暗簇擁在它們身邊,貪婪而亢奮地向神明緩緩湧去,要把神明的所有光輝吞噬。
神明撐起了無形的力場,將所有的禿鷲與黑暗都阻擋在外。
接著祂平靜地看向力場之外的禿鷲們,問:
“汝等為何而來?”
禿鷲們卻沉默不語。
但湧動的黑暗潮流緩緩退去,緊接著,這些前來赴宴的不速之客們接連顯露了原型。
從地獄中上浮,來到無垠虛空之中的宏偉巨人,它的軀體上覆蓋著厚重的鋼鐵,這層傷痕累累的外殼想必已經飽受戰爭的洗禮,因此殘損不堪,但也同樣累積了沉鬱的血與火的味道。
就像深埋在戰場中不知多少年的兵器,在漫長時光中浸透了煞氣。
承冠者-戰爭。
名為戰爭的巨人無聲地佇立在虛空之中,並未回答神明的問題,隻是有猩紅的眼瞳從裂開的鋼鐵外殼中悄然浮現,帶著近乎狂熱的光芒死死盯著神明,
而神明看著它,沉默片刻,便知曉了它身為工具的本質,於是神明便把視線投向了它身旁的另一位忤逆者。
是黑霧。
是……蟲群。
無數細小的蟲子輕飄飄地聚集在一起,如同海水般**漾,於是便有漣漪般的嗡鳴向虛空深處傳遞——蟲兵,菌毯,隱刺者,孵化裝置……以及隱藏在無窮蟲群層層保護之中的女皇。
與其稱之為某個種族,倒不如說是被自然孕育出的現象。
神明曾聽聞蟲群的傳說。
並非是由祂所創造的,而是莫名其妙就出現在宏觀世界中的,代表了吞噬和消化這兩個純粹概念的奇異種族,在上城區的相關記載中,蟲群被描述為近似於混亂本身的某種場域,一旦蟲群誕生,它便會無意識無休止地擴張,乃至於吞噬它所接觸到的所有物質能量。
而主宰蟲群的便是它的意誌統合體,全即是一,一即是全,被稱為女皇的崇高思維便是蟲群的意誌。
那麽對於永遠饑餓永遠在進食的蟲群來說,宏觀世界中最美味的食物會是什麽呢?
自然是至高無上的……神明。
從蟲群誕生之初,它便開始在本能的驅使下追逐神明的蹤跡,直到如今,它終於得見神明。
茫茫黑霧悄無聲息地變化,以極快的速度扭轉為模糊的麵孔,在蟲翼的窸窣嗡鳴聲中,那張臉漸漸展露出扭曲的喜悅笑容。
——就像見到了甜點心的小女孩。
蟲族的女皇是無法溝通的,神明清楚這點,於是祂再度轉頭,看向了屹立於另一片空間的高位存在。
是由觸須堆積而成的群山,又像無數條糾纏的蛇,構建它軀體的觸手都不算多粗壯,但數量卻很多,多得讓神明幾乎都無法估計數量。每根觸手末端都連接著門戶,所有門戶的模樣都不盡相同。
倘若江酒在場,或許會驚呼這不是她曾在千門萬戶之都見到的那些門戶嗎?
事實也正是如此。
千門萬戶之都從來都不隻是一處中轉站,它是活的。
在流傳於宏觀世界的傳說中,這座擁有生命的城市在無垠虛空中拖曳著碩大無朋的身軀緩緩遊動,尋找著能夠讓它重獲自由的機會,而如今它也終於尋找到了這機會。
神明。
被稱為調和者的巨獸打開了所有觸須連接的門戶,於是便有無數眼睛在所有門戶後張開,宛若群星般閃耀,它們冰冷地照耀著神明,以波和粒向神明傳達信息。
“母親……”
巨獸的觸須狂舞,似乎在因將要得到的自由而狂喜,於是它散發出的光芒也迷亂瘋癲起來:
“……我要……自由!”
神明卻並未回應調和者。
祂沉默著,籠罩在祂身邊的淡金色光芒依舊平靜地燃燒。
那淡金色光芒照耀著將神明包圍的所有忤逆者,捕捉它們的思維片段,將之帶回給神明。
“母親。”
“母親……”
“母親!”
即便已經將神明視為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但不知為何,所有忤逆者卻依舊恭敬地稱呼神明母親——如果江酒在這裏的話她說不定會感慨太孝啦簡直要孝死人啦。
可惜江酒不在。
原本因視角上升而缺失了情緒的神明忽然懷念起壞女人。
隻不過就算祂再怎麽懷念,壞女人也不可能突然來個大變活人出現在祂麵前——更何況神明並不希望江酒出現在這裏,參與到這場關於祂的狂宴之中。
準大魔女。
祂想。
還差的多呢。
於是神明轉過頭,看向始終都未有忤逆者出現的無垠虛空。
“黑塔的擬似神明,”祂用空靈的聲音發問,“為何不願現身?”
虛空扭曲,身披黑袍的模糊人形便暴露在神明的光輝中,它仰起頭,以近乎狂熱的姿態回應神明:
“母親,您的光輝太過耀眼,我不願直視您的光輝……但既然您呼喚我,那我便現身覲見您吧!”
神明又沉默片刻,接著說:
“我的光輝並不耀眼,孩子,隻是你不願接受我,”
“那……那是自然!”黑塔的偽神痛苦地彎腰,把手探進自己胸膛,用力捏住那顆堅硬的石心,“因為我被製造出來的目的便是否定您的存在啊……我的母親。”
神秘側的頂點便是所謂的黑塔聯盟,而一切神秘的終點卻是無法被黑塔解析的神明。
由神秘側高位存在組建的黑塔想要越過神明的存在得到世界的真理,而在此之前他們就必須要將自己的位格拔高到神明之上,或者通過另一條途徑,從根源上否定神明的存在。
擬似神明便順理成章被製造出來了。
擁有近似於神明的權柄,卻終究隻是粗製濫造的贗品,因此不僅權柄並不完整,還隨時都有可能失控。
於是擬似神明的計劃理所應當被棄置了,而被製造出的贗品則被視為規格外的戰術性武器——黑塔的那些大人物們決定讓贗品試探存世神明的權柄與力量。
——這便是一切的起源。
神明每次想起這些都會感到由衷的悲哀。
祂忽然不再關注偽造的神明,而是環視如今現身的所有忤逆者。
“你們……都是來殺我的嗎?”
祂用輕細的聲音問,好像在自言自語。
無論是地獄的承冠者,蟲群,千門萬戶之都的調和者,黑塔的擬似神明……它們都恭敬地稱呼祂為母親,祂甚至能夠感受到它們本能的親近。
但它們都是來殺祂的,它們垂涎祂的力量與權柄,它們想要分食祂的屍體,就像在原始宇宙曾發生過的那場悲劇一樣。
祂忽然有些難過。
這時卻有新的高位存在悄然出現了。
是來自地獄最深處的複仇者,名為唐璜的灰敗之王。
它漠然仰視神明,回答神明剛剛提出的問題:
“當然。”
“我們都是來殺你的,母親,就像當年被你創造出的眷族分食了你的屍體,獲得了你的權柄,於是成為了如今被稱之為魔女的高位種族那樣……”
“請您為了我們這些子嗣欣然赴死吧。”
與其說是請求倒不如說是命令。
灰敗之王如此冰冷地對神明說道。
神明茫然地看著它,感覺到胸口有鈍鈍的痛楚,
“為何……”
祂想詢問這群忤逆者為何要請求祂欣然赴死,為何身為子嗣的它們會如此絕情地向昔日創造了它們的母親舉起屠刀。
而灰敗之王似乎是誤解了祂的想法,於是迅速分析道:
“您是想掙紮麽?母親?可上次您遭到背叛,被您的眷族分食權柄與力量時您就尚未抵抗,神愛世人,您是愛著我們的對麽?所以您無法懲罰我們這些膽敢弑殺神明的逆子,因為您的本質不允許您那麽做。”
“縱然有無窮盡的力量,最高位的神秘性,能夠瞬間創造新世界毀滅舊世界的權柄,卻隻能像砧板上的魚肉一樣任人宰割……隻因為您是我們的母親,您無法對我們這些子嗣出手,因此您便隻能無力地被我們分食,就像曾在原始宇宙中所發生過的餐具……”
“我明白了。”
唐璜恍然大悟:
“這便是母親對子嗣的愛……怪不得分食了您屍體的那些魔女能夠從愛中汲取力量,是因為她們都繼承了您的本質啊,母親。”
“——愛是魔女們的力量之源,卻同樣是會導致她們失控的唯一弱點。”
“您也亦然!”
灰敗之王像是通曉了世界的真理,於是它拍著手,微笑著對神明說:
“母親本就應該成為子嗣成長的養料,以血肉喂養子嗣,最後在子嗣成年後衰老,安然退場,所以尊敬的神明大人,為了我們這些尚未長大的孩子,請您將您的權柄與力量奉獻給我們,請您……”
“就此退場吧!”
在這場荒唐混亂的盛宴中,孩子們向它們的母親舉起了叉子和餐刀,它們貪婪而殘忍地狂笑,要求母親將身上血肉割下以滿足它們的口腹之欲。
而母親……
而神明隻覺得悲傷如冷風刮過,並不痛,隻有些微冷。
——不知為何,她突然好想江酒。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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