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花白的老人緩緩張開雙臂,宛若目睹神跡的狂信徒般將目光投向麵前虛空中的某處。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安寧聽到他說。

“這世界本來就是屬於我們異類的啊小安寧,我們才是這顆星球最初的霸主,而人類則是後來者……他們從我們手中奪走了世界,而如今,我們將重新成為霸主。”

老人的語速越來越快,語氣越來越激昂,就像公司裏對著員工振臂高呼我們的目標是去納斯達克敲鍾上市的老總。

兜售夢想,蠱惑人心。

如果是沒腦子的人站在這兒恐怕真被這老頭忽悠瘸了……可安寧沒有,她隻是覺得有人可能得老年癡呆了,但她不說是誰。

“憑什麽?”

她皺眉問。

這老頭憑什麽覺得他能領著一群蝦兵蟹將顛覆人類的統治,重鑄異類榮光?難道他真得了老年癡呆,覺得他是位麵之子,隻需要跑到人類麵前虎軀一震人類就會被他懾服,任他宰割?

人類數千年的掙紮,進化,在科技樹上艱難攀爬……無論是跟魔女結盟還是研製各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乃至於探索詭秘,這些努力可都不是為了像某個國家一樣光速舉白旗投降的。

當對方覺得你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時候,你最好真的有。

力量是為了威懾,更是為了讓敵人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跟你說話……比如自從坦克出現,遊牧民族就變得越來越能歌善舞,熱情好客。

張先生也終究沒有到老年癡呆的程度,他臉上浮起一抹微妙的笑,然後抬起手往腳下指了指。

“咱們集團研究的,到底是什麽呢?”

安寧一愣,反應過來:

“難道不是異類麽?”

“為什麽會是異類呢?”

張先生臉上的笑容漸漸染上了詭異的味道。

“從古至今人類難道不是一直都在研究我們麽……從青銅器時代開始一直到現在,觀察、切片、乃至於更禁忌的活體實驗,二戰時我們有多少同胞死於活體實驗?數不勝數。”

“這麽多年的研究成果積累下來,足以讓人類對我們的了解細致到基因層麵——傻孩子,他們要比我們自己都更了解何為異類啊。”

“如今人類基礎科學停滯不前,在出現新的前沿技術之前異類已經沒有再被研究的價值了,可為什麽,為什麽我們安氏集團的實驗室還在晝夜不停運轉,研究員還在兢兢業業繼續工作呢?”

“他們,到底還在研究什麽呢?”

老人咧嘴,往下指的手抬起來,變成往上指。

“魔女啊,”他宛若惡魔低語般對安寧說,“這世界上還值得人類研究的,就隻剩下那些魔女了。”

安寧忽然覺得全身一冷,**在外的肌膚上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魔女?”她忍不住問,“怎麽可能,魔女那麽強大,人類怎麽可能捕捉到魔女?”

可話說到這裏她好像又想到什麽,於是放慢了語速,遲疑地自言自語:

“除非……”

“除非魔女是自願的。”

張先生覺得安寧孺子可教,便讚許地點點頭:

“對,或許從一開始人類和魔女就不是同一物種,魔女們是受世界眷顧的幸運兒,生來就擁有強大的力量,她們喜怒無常,隻遵循喜好行事。”

“有的魔女性情溫和,喜歡平靜的生活;有的魔女性情乖戾,永遠都安分不下來;有的魔女好奇心旺盛,對所有的新鮮事物都有極大興趣……”

說到這裏老人突然停下來,轉頭,把視線投向安寧身後跟隨的幾個異類。

然後,他露出微笑。

安寧下意識握緊了長劍,回頭向他們喊:

“快走!”

可已經晚了。

純黑人形自陰影中降臨,手握匕首,悄無聲息地貼緊了異類們的身體,將刀刃送進了他們的後心,扭轉,絞碎了他們的脊柱。

幾乎沒有發出什麽響動,那幾個曾在下城區打過黑拳,從屠宰場般的擂台中殺出的亡命之徒就變成了還散發著餘溫的屍體。

安寧心中一寒,反手一劍攔腰斬斷了那幾道純黑人形,然後把劍橫在身前做出防禦姿態,冷冷地盯著張先生看。

“他們知道的太多了,”張先生笑了笑,“知道的太多,就注定活不長了。”

說著,他邁步往會議室中間走了一段路,但卻很貼心很紳士地為安寧留出了安全空間。

“剛剛咱們說到哪兒了,讓我想想。”

張先生喃喃地抬起手用食指敲了敲太陽穴,像個遲鈍茫然的老人,但他終究是很快想到他們剛剛在說什麽了,於是拍了拍手,一臉慈祥笑容,繼續說:

“魔女,啊,剛剛說到研究魔女了,咱們繼續。”

“魔女們各有各的性格又都隨心行事,當然她們中的絕大部分都不怎麽喜歡人類和異類……可當然也會有例外。”

“咱們安氏集團就認識一位喜歡人類和異類的魔女,當然她也不一定真喜歡人類和異類,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願意配合咱們一起進行研究。”

“普通人類不方便參與對魔女的研究,可他們需要研究成果,所以他們想辦法找了親近人類的異類,也就是你父親,牽頭成立了安氏集團。”

“從三十年前安氏集團成立一直到現在,我們對魔女的研究從未終止,也正是因此,在研究中我們逐漸破解了魔女身上的一些秘密——事實上如今人類和異類對魔女們的絕大部分了解都來源於我們可公布的研究成果。”

“然後,隨著研究的深入,直到一年前左右,我們意外發現了魔女之夜的秘密。”

張先生抬起了胳膊,像在演講一樣,再度露出了狂熱的表情。

“人類為了限製神秘側的存在,用序號5的收容物魔女之夜封鎖了整個科技側世界,於是不遵守《異類管理條例》的異類會悄無聲息地死去,除了在極少數區域以外異類都被迫戴上了枷鎖,像被馴養的家畜——隻有在魔女之夜,在靜謐魔女將整個世界拖入她的夢境之後異類們才能重獲自由……”

老人臉上忽然露出混雜著嘲諷和悲涼意味的苦笑:

“可那樣的自由真的是自由麽,不,隻不過是人類的施舍罷了。”

“人類將異類囚禁起來,卻又製造出魔女之夜,讓異類們每個月都有一晚上能夠為所欲為的時間,並美其名曰給異類們自由——但到了天亮之後一切都會恢複原狀,就好像一場夢。”

“魔女之夜不過是靜謐魔女的一場夢而已,所以夢裏的自由也能叫做自由麽?”

“我們隻是被關在夢中的囚徒罷了。”

“可現在,囚徒們找到了越獄的辦法。”

老人的語氣再度激昂,甚至有股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氣概,安寧甚至覺得他下一秒就要振臂高呼向天再借五百年。

“那就是靜謐魔女和魔女之夜這收容物本身!”

他提高聲音說:

“魔女之夜是序號5的高危收容物,它的正體是一個足以籠罩整顆星球的夢境,可這夢境本身是不應該有意識有主人的。”

“靜謐魔女並不是原生魔女,她是由人類製造出來的人造魔女,她甚至沒有真正的身體,她現在的身體就是魔女之夜本身。”

“而我們的目的就是通過靜謐魔女控製整個魔女之夜,再借助魔女之夜囚禁所有身處魔女之夜中的人類!”

“沒有對錯,也從來都不是什麽陰謀,孩子,你父親死於他的立場……他是異類,可偏偏他要站到人類那邊,他擋了我們的路,所以他死了。”

張先生突然慈祥地笑起來,宛若教堂中聆聽教徒懺悔的牧師,全身都散發溫和的光芒。

“可你是異類啊孩子,你不是人類,你理應站在我們這邊,為了推翻人類統治重鑄異類榮光而努力,我對於你父親的不幸感到很難過,但你不應該重蹈你父親的覆轍,孩子,來我這邊吧,我們一起重新讓異類成為這顆星球的霸主。”

他的語氣很親切,甚至幾乎讓安寧想起久遠的回憶。

以前她還很小,父親跟董事會的幾位叔叔關係都很好,尤其是眼前這位張先生,她甚至記得小時候父親嚴厲訓斥她時張先生會笑著出來把她護在身後,在她傷心難過的時候會帶她去遊樂場,她八歲生日那天他還送給了她一整套她饞了很久的芭比娃娃。

他待她如親女兒。

更何況他說的很有道理不是麽,為了族群為了大義,有時候犧牲些人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更何況如果從種族考慮……站在人類那邊的父親甚至可以被稱之為叛徒?

安寧似乎並沒有拒絕的理由。

可她還是搖了搖頭:

“我並不認為由異類統治的世界,要比由人類統治的世界,更美好。”

她拒絕了。

張先生愣住,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我原以為你是聰明人呢,孩子。”他歎了口氣,低聲說,“既然如此,那叔叔我啊,就隻好讓你像你那愚蠢的父親一樣,沒辦法再說話了。”

他抬手,濃重的陰影悄然從牆角桌底爬出,瞬間籠罩了大半個會議室。

無數純黑人形如厲鬼般哀嚎著從陰影中浮起。

今晚……大概是不能再回去跟女仆小姐喝酒了吧。

安寧想著,握緊了短劍。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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