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之天陰雲密布,雷霆閃電悄然醞釀,瓢潑大雨從千年前開始下,直到如今仍未停歇;原始之湯翻湧不息,渾濁的海水被颶風掀起巨浪,淹沒了所有的陸地板塊。

如此,即便是經曆了千萬年時光,原始宇宙也幾乎未曾發生過什麽變化。

——直到那位通體被柔和光芒包裹的存世神明降臨,

波濤停歇,陰雲散去,充盈了整個世界的颶風忽然消失了,於是雲淡風輕,自數萬年以來天空首次揭開了它陰沉而暴躁的麵紗,暴露出晴朗且悅目的真實模樣。

蜷縮成小小一團的存世神明緩緩舒展開身體,染著淡金色光芒的眸子茫然掃過這陌生的世界。

祂不清楚祂這是出現在了哪裏。

祂更不清楚祂是誰,祂來自何方,祂為何而誕生。

祂的思緒仍停留在不久之前的那場爆炸中。

無聲,死寂,在真空中擁有無窮質量的點突然炸開了,膨脹擴張,將難以計量的物質與能量拋灑向四周,在原本不應存在任何聲音的靜謐虛空展開了原初宇宙的框架。

而那場爆炸距今已有數千萬億年的時間。

時間,時間,這寬泛的概念放在具體而微的某顆星球上,某個世界中或許顯得或於沉重,但倘若把它放置在整個宏觀世界的龐大框架中去討論,就又會變得輕飄飄宛若羽毛。

祂垂下被淡金色光芒染透的眸子。

所以,作為這茫茫宏觀世界最初誕生的存在,祂該做些什麽才好?

祂不知道。

於是祂茫然地懸浮在平息的原始之湯上。

祂開始思考。

……

神明思考了整整一千年。

祂不會饑餓,不會衰老,不會被宏觀世界的所有外部環境所影響。

更何況……祂腳下的原始宇宙本就沒有任何生靈存在,有的隻是兀自翻滾不息的波濤。

但存世神明的力量足以讓一切混沌的規則被重構,於是祂存在之地光明灑落,波濤平息,原始之天滿溢的陰雲被無形的力量驅散。

祂從沉思中蘇醒,自高空降於原始之湯表麵,看著無邊無際的混沌海洋沉吟片刻,輕聲道出神諭:

“應有立足之地。”

於是世界回應了祂的要求。

地脈顫栗,熾熱的熔岩衝破地殼噴薄而出,帶起漫天的黑煙,原始之湯被煮沸,咕嚕咕嚕激烈地化為白霧,繼而升上高空。

熔岩迅速冷卻下來,凝結為龐大到一眼望不到邊的黑色島嶼,而地殼隨之運動,在幾乎牽動了小半顆星球的劇烈變化中,原先還勉強稱得上平坦的島嶼轉瞬間便隆起黑色的群山。

祂平靜地望著這新生的島嶼,從高空降下,把光潔嬌嫩的腳踩在了仍保留著融融暖意的玄武岩地麵上。

這很好。

祂想。

但接下來又該做些什麽?

祂不知道。

於是神明便再度陷入了沉思——但這次沉思所耗費的時間要比上次長得多。

數億年。

在這足以讓後世文明發展突飛猛進,甚至從茹毛飲血的原始狀態進步到征服整個星係的漫長時光中,神明再沒有任何動作。

但外界卻因祂之前的動作而有了嶄新的變化。

大概是連鎖反應吧。

總之,祂讓海底的火山噴發,讓小半顆星球產生了地殼運動,在這期間有什麽機緣巧合的事發生了,於是在原始之天閃電與雷霆的催化下,原始之湯中溶解的部分物質發生了奇妙的反應。

最初的生命就這樣誕生了。

它隻有簡簡單單的一顆細胞。

而後來越來越多像它一樣的生命隨之誕生,它們聚集在一起形成了群落。

它們的存在一點點改造著這顆星球的大氣環境,而隨著大氣環境的變化,遠比最初的它們更強大也更高級的生物也慢慢誕生了。

真核生物,動物,洋藻類和無脊椎動物……

生物們迅速進化,而它們的種類也在某個氣候適宜的時期迎來了罕見的大爆發,從最原始的單細胞到多細胞,柔軟的蠕蟲到被堅硬甲殼覆蓋的三葉蟲。

某天,第一隻離開了海洋,踏足存世神明降臨之地的生物出現了。

它艱難地從空氣中汲取所需的養分,貪婪地呼吸。

倘若去問後世誕生的更為複雜人類,問他們存在的意義是什麽,那麽他們的回答大概率會五花八門——樂觀主義者會說為了在世界上留下屬於他們的痕跡,悲觀主義者會說人生來就是為了迎接死亡的,當然也有比較搞怪的可能會告訴提問者,說人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待會兒去碼頭上整點薯條。

而倘若問這第一位試圖踏足陸地的生靈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它大抵隻會以簡單的大腦,以鐫刻在基因中的本能回答……

為了生存和繁衍。

它踏足陸地隻是為了尋找新的食物來源,為了更好的生活環境,僅此而已。

所以它掙紮著呼吸,強迫自己適應陸地的環境,同時以簡陋的視覺係統打量眼前這片陌生而嶄新的世界。

然後,它看到了蜷縮在海岸邊沉睡的神明。

光。

隻有光,無窮的光溢滿了它的感知,將它簡單的大腦灼燒得幾乎要燃燒起來。

過去,現在,未來,無處不在,它呆呆地看著那位存世神明,卻仿佛看到了宇宙的真理,看到了這世界所有規則的運轉變化,看到了能夠被稱之為美好的一切特質的凝聚體。

它忽然覺得很幸福——盡管它不明白什麽是幸福。

它又預感到了它即將會葬身於死亡的懷抱——盡管它並不清楚死亡這概念的含義。

存世神明隻是被注視便會無法抑製地向注視者傳達近乎無窮的信息量,通過這些信息,注視者能夠瞬間知曉神明的身份與位格,卻同時會被龐大的信息流燒壞大腦,成為僅有身體本能存活的植物人。

即便那注視者是幾乎無法進行思考的遠古生物。

自我意識被消解,靈魂在神明熾熱的榮光下幾乎融化,從黑暗海底踏足陸地的最初生物即將被神明的不自覺泄露出的氣息同化為神力的造物。

可這時,神明忽然蘇醒了。

祂悄無聲息地睜開眼,以染著淡金色光芒的眸子看向身旁不遠處的生物。

“……”

片刻的沉默過後,神明撐起身子,收回了泄露在外的所有氣息。

“生……命。”

祂發出那生物無法理解的複雜悅耳聲音。

而隨著神明的蘇醒,那生物幾乎被消解的靈魂重新被縫補起來,甚至要比最初時更為強盛。

它幾乎能夠思考了。

但它並未卻思考,而是朝站在它身前不遠處的神明恭敬地,近乎狂熱地低下頭跪拜。

“神。”

它以靈魂生澀地向神明呼喊。

神明卻似乎並不在乎它的反應,神明隻是靜靜把目光從它身上挪開,注視向它身後海岸線以外的茫茫海洋。

許久之後,神明微有情緒波動地感慨道:

“好……多。”

自祂沉睡到祂如今醒來,在昔日的原始之湯中,已經誕生了許多種生物了,盡管它們不曾擁有真正意義上完整的靈魂和完備的思考能力,但它們已經為這處死寂的世界帶來了從未出現過的生機。

於是神明低下頭,看著跪伏在祂身前的那生物,讚許道:

“你們做的……很好。”

那生物被神明的氣息沾染過,便已經擁有了一定的智慧,甚至能理解神明的意思。

但它簡單的思維並不足以支撐它進行多麽複雜的思考,因此它隻是恭敬地繼續跪伏在地,以感謝神明對他們這些原始生物的讚許。

神明對此並未有任何表示,祂隻是默默地佇立在原地,又開始漫長的思考。

神明的瞬間對凡俗生物而言輕易便能貫穿它們短暫的生命,於是跪伏在神明腳下的兩棲類之祖很快便餓得饑腸轆轆,甚至因不適應陸地的空氣而幾乎要喪失生機。

可即便如此,它依舊狂熱地仰望著神明,一動也不肯動。

直到神明感受到眼前弱小氣息的消逝,再度睜開眼,看向奄奄一息的兩棲類之祖。

“回去吧……現在還不到你踏足陸地的時間。”

祂如此吩咐道。

於是蒙受神恩的兩棲類之祖便領受了神諭,從神明降臨之地重新回到了屬於它的海洋中去。

在兩棲類之祖返回海洋之後,再度變得孤身一人的神明佇立於海岸邊,沉默地旁觀海洋中那多如繁星的生物誕生與死亡。

除卻沾染了祂的氣息,因此開啟了智慧的兩棲類之祖以外,這些原始生物都單純而簡單,愚蠢而遲鈍,祂能輕鬆沿著它們的生命之輪溯源而上,看到它們是如何從毫無生機的原始之湯中誕生並進化到如今這一步的。

漸漸的,神明感到了孤獨。

那些思維簡單,甚至不曾擁有完整靈魂的原始生物能夠聚集在一起,在短暫的生命中擁有在祂看來足夠有趣的經曆。

而作為神明的祂卻不曾擁有同類,隻能在漫長的時間中單調沉眠。

於是,祂決定要親手創造出能夠陪伴祂一同生活的生物。

祂取下祂的三分之一光輝,三分之一智慧,三分之一的靈魂,創造出了獨立於祂而存在的嶄新生命。

是花的精靈,有紫的爛漫色彩,濃鬱熱烈的香味。

“薰衣草。”

“你的名字是薰衣草。”

神明為她如此命名。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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