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目睹到蘿茲瑪麗所說的那座神殿,江酒才明白蘿茲瑪麗為何要執著於“宏偉”這個帶著點寬泛抽象意味的形容詞。

宏偉嗎?

可太宏偉了,宏偉得甚至讓人有些瞠目結舌。

江酒站在那古樸的,遍布時光痕跡的高聳拱門下,眯著眼,略感震撼地打量眼前這座神殿。

不,硬要說的話其實並非隻有孤零零一座神殿,準確點應該描述為以中央那座神殿為核心而構築的一大片建築群,雖然如今這片建築群中的部分建築已經被自然的偉力侵蝕得不成樣子,甚至傾塌為廢墟,但即便如此江酒也能依靠殘餘的建築物想象在不知多少年前,在浩渺時空的另一段,眼前的這片建築群究竟會有多麽輝煌,多麽令人驚歎。

“即便是數千年前的上城區,這一季的人類文明也尚未掌握如此精湛的雕刻技藝。”

蘿茲瑪麗輕輕撫摸著眼前石柱上風化嚴重的浮雕說:

“我們檢測過了,根據碳-14年代測定法得出的結果分析,這片建築群大概已經有了……如果按上城區的標準來判斷,那麽就是上城區基準年的三萬年曆史。”

“三萬年?”江酒聽著下意識檢索她的記憶宮殿,“三萬年前的上城區……”

“這一季文明的人類還正處於舊石器時代呢,”蘿茲瑪麗幽幽回答,“那時人類的祖先剛擺脫茹毛飲血的野蠻習性,開始漸漸馴服火焰。”

她頓了頓,又低聲道:

“——那時的人類尚不足以被稱為文明。”

“可在這裏,在這處沒有任何生命存在的世界中,三萬年前就已經有了這樣繁複浩大的工程。”

江酒的話隻說了一半。

因為她覺得剩下的話已經不需要特意點出來了。

在神殿所處的建築群最外側的拱門下,來自上城區人類文明的江酒與蘿茲瑪麗忽地不約而同陷入沉默。

那麽是誰呢?

是誰來到了這處不存在任何生命的死寂世界中,在那個未曾誕生大型工程機械的古早年代,耗費了不知多少代價,建造了這片以神殿為核心的龐大建築群?

“我忽然覺得你之前告訴我的魔女滅世說……有點道理了。”

江酒忽然說。

似乎是有點開玩笑或者自嘲的意思,如果是平時蘿茲瑪麗聽到她這麽說或許會調侃她兩句,但如今蘿茲瑪麗完全沒有這種心情了。

“是啊。”

蘿茲瑪麗略顯茫然地看著眼前這片宏偉的建築群,忍不住搖了搖頭:

“如果不是魔女滅世,在三萬年前就能建造出如此宏偉神殿的文明,現在又會發展到什麽地步呢?”

“說不定會已經衝出母星直奔星辰大海而去,擴張殖民到整個恒星係,甚至更離譜一點會控製整個星係群或者星係團也說不定。”傳奇調查員小姐感慨,“反正不管怎麽樣,這文明大概率都要比現在的上城區科技水平更高,甚至向上溯源到了盡頭,說不定會擁有你們魔女那個級別的破壞力。”

“這樣嗎……”

“嗯,雖然民間流傳的什麽……科學的盡頭是神學這種說法太荒謬太扯淡,但其實也算是歪打正著了——科學側走到盡頭和神秘側走到盡頭後是共通的,畢竟二者本質上都是對世界真理的總結歸納和利用。”

蘿茲瑪麗說完這些之後忍不住抬起頭,表情古怪地盯著江酒看了看,問:

“不然你以為那些所謂的科學魔女是從哪裏冒出來的……而且這些東西你不應該比我清楚麽,江酒,你可是自誕生便屹立於神秘側頂點的魔女啊,難道你完全不知道這些常識?”

江酒聞言便無辜地攤手:

“我不到啊。”

她這表情這語氣當即就讓蘿茲瑪麗血壓飆升。

“你……”蘿茲瑪麗糾結了片刻該怎麽形容江酒才最貼切,後來實在想不出合適的詞句,幹脆無奈吐槽,“你可真是我見過的,最不像魔女的魔女啊。”

“有麽?”江酒笑著歪歪頭,“明明之前還有人對我說,說我是天生的魔女呢。”

“說明那個人眼睛跟腦子這兩樣器官裏麵總有件不好使的。”

“哦?是嘛?就算那個人的注冊名是緘默魔女?”

“……”

蘿茲瑪麗瞬間就要抓狂了,她露出鎮關西同款的惱怒表情,說:

“專門來套我的話是吧?釣魚是吧?特意來消遣灑家是吧?”

江酒相當驚訝地睜大眼睛,笑盈盈地拍拍手說:

“襪!好厲害鴨!蘿茲瑪麗你作為國際友人,居然還知道魯提轄拳打鎮關西!真厲害呢真厲害呢!”

蘿茲瑪麗覺得江酒的語氣好像是幼兒園老師在哄小孩子,但她沒有證據,所以隻能無能狂怒——況且人與人的體質是不能一概而論的,某位偉大魔女曾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把壞女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乖乖聽話,而蘿茲瑪麗卻隻能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繼續極度憤怒。

她甚至能極度憤怒一整天。

而與此同時,另一邊的江酒已經率先邁開步子走進了足足比她高了三四倍的拱門中。

“走啦。”

她對蘿茲瑪麗揮了揮手。

蘿茲瑪麗從極度憤怒的狀態中清醒,略有驚詫地看了眼正在逐漸與她拉開距離的江酒,問:

“你這麽自信啊,居然敢直接走進這建築群裏,就不怕裏麵藏著什麽怪物,或者有什麽機關?”

已經穿過拱門走進建築群的江酒忽然停下腳步,轉過頭看著蘿茲瑪麗。

“第一,”她平靜地說,“我是魔女,天然就能規避宏觀世界中絕大部分的危險,這建築群裏要是真藏著什麽怪物,也不該是我怕它,而應該是它怕我。”

“第二,之前咱們不是都確認過了麽,這處世界沒有任何生命反應,所以想來這片建築群也隻是單純的遠古遺跡而已。”

“第三……”

江酒說到這裏忽然停下來,原本冷淡的臉上漸漸盛開出清淺卻又真實存在的笑意,像是完全信賴蘿茲瑪麗,甚至把個人安危全都寄托給蘿茲瑪麗那樣,她歪了歪頭,問:

“我有你啊,親愛的傳奇調查員小姐,如果我遇到什麽危險的話,你肯定會在第一時間想辦法救我的吧?”

“……”

蘿茲瑪麗怔住。

不知為何她忽然不願意與江酒對視了,甚至下意識挪開目光,接著說:

“誰要救你,你這壞……”

她隻說了半句話,剩下半句莫名其妙就卡在了喉嚨裏,上不去下不來的。

對哦。

誰要救她……她可以是蘿茲瑪麗自己,也當然可以是江酒。

所以之前她問江酒那壞女人會不會救她,壞女人說絕對不會,那麽……有沒有一種可能,壞女人那時候的想法就跟現在的她一樣呢?

嘴上說著絕對不要,可心裏卻很清楚……如果你出了什麽意外,我絕對會立刻馬上現在就去救你,萬死不辭。

之前蘿茲瑪麗甚至覺得她的姿態好像有點卑微啦,有點酸澀的感覺,覺得這樣大概不太合適,她不應該對江酒這麽好的,反正壞女人的心裏也沒她的位置。

但現在她突然又精神百倍了。

說是自欺欺人也好,死纏爛打也罷,反正隻要還有一絲希望,她就不想放棄。

有多少次,在身陷絕境時,她就是靠著天生的這樂觀精神抓住了最後的一絲生機和希望,最後死裏逃生活下去的?

雖然很蠢,但是也無所謂了。

蘿茲瑪麗甚至曾打算把她的冒險事業視為伴侶,而如今無非是相當於在外麵另找了個小三……對,冒險事業才是正宮,江酒隻是插足在她和冒險事業美好家庭中的第三者!

贏!

蘿茲瑪麗如此簡單的覺得她對江酒那壞女人是贏了又贏!

當然,倘若江酒知道了她現在怎麽想,八成會朝她和善地微笑,然後問她:

“你是不是又精神勝利啦?”

但可惜江酒不知道。

所以江酒隻是奇怪地發現傳奇調查員小姐心情莫名其妙好了很多,甚至眉飛色舞地穿過拱門向她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回應她:

“來啦來啦。”

江酒不懂這是為什麽,但她還是欣然等著蘿茲瑪麗來到她身旁,然後和蘿茲瑪麗一起進入了身後那片宏大且充滿史詩感的建築群中。

……

在死寂的,毫無生命反應的蒼涼世界中,輕風吹拂,波濤湧動,無數細碎的浪花嘩啦啦漸次盛開,濃重的水汽蒸發升騰,融入空氣中,最後在蒼藍色的穹頂下冷卻,凝成蔚為壯觀的雲霧。

而雲霧又隨著莫名力量的牽引,沿著千萬年來的既定路線匯聚在黑色群山山頂,最後變成飛舞的雪花,墜落下來。

至少從江酒與蘿茲瑪麗的視角來看,整個水循環的過程大概是這樣的。

但在她們看不到的地方,有熾熱的風從黑色群山山頂的空洞中吹出,卷起千堆雪,呼嘯著吹散聚攏的雲霧,把雪花融為溪流,重新匯入海洋。

緊接著,在熾熱的風吹息過後,又有難以形容的吸力自空洞中湧出,把外界的一切空氣,溪水,雪花乃至於雲霧都掠奪進去,甚至造成暫時性的真空。

——那是群山在呼吸。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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