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總算是完成了今日份的工作。

她從人體工學椅上站起來,轉身,來到落地窗前,看外麵的斑斕夜景。

春城不算是什麽很發達的一線城市,但依托於安氏集團的存在,也漸漸衍生出了欣欣向榮的相關產業鏈,因此經濟發展得很不錯,再加上要評選全國文明城市的緣故,環衛工作做的很好,街景也自然稱得上漂亮。

所以在夜幕降臨後,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低頭便幾乎可以俯瞰整個春城——新城區的燈火燦爛,一大片一大片綴連起來便宛若海洋,老城區的燈火雖略顯闌珊暗淡,但看起來卻莫名有種溫柔感。

安寧歎了口氣。

真好啊。

她想。

今天是平安夜,現在是十一點多了,再過會兒就該迎來聖誕節……但此刻她還待在辦公室裏,剛完成工作準備下班回家。

臨近年關,整個安氏集團都很忙。

甚至於就連安寧這個總裁都得整天連軸轉,批閱各種文件,有時候還得親力親為下場,去到公司內部的秘密實驗室裏配合研究員進行實驗。

畢竟在身為安氏集團總裁的同時,安寧還是如今整個上城區剩餘異類的領導者,所以暗地裏……她還得與靜謐機關接洽,為上城區的所有剩餘異類負責。

她成為了大人物。

雖然她以前從未想過要成為大人物。

她還很年輕啊。

安寧轉過頭,看向辦公室牆邊的那麵鏡子——她平時會用那麵鏡子來檢查自己的儀容儀表,好讓自己隨時都保持優雅得體的姿態。

可如今……

如今身邊已經沒人了,公司裏的員工都差不多下班了,現在偌大的安氏集團中應該隻剩下門口的保安大叔,還有正趁著夜深人靜時抓緊時間打掃的保潔阿姨。

安寧忽然覺得有些煩躁。

她脫下了西裝外套,隨手把它丟到一邊,然後去那麵碩大的衣冠鏡前站住,打量鏡中的自己。

妝容精致,頭發被打理的一絲不苟,甚至沒有哪怕一根單獨散落的發絲,看起來很成熟,很女強人,很雷厲風行——而這正是她想帶給人的印象,柔軟的小動物如果不想受傷的話要麽長出翅膀要麽長出尖刺,她沒有任何猶豫就選擇了後者。

當然,如果可以的話,她其實更想選擇前者。

桑落沉默地摘下了領帶,把襯衫最上麵那顆扣子解開,轉身,重新坐回到總裁的位子上。

明天,或者說在十個小時之後,她還要與靜謐機關的局座會麵,而在此之前她最好把如今上城區異類的大概生存狀況整理出來,偏偏這份文件她沒辦法交給別人來處理,隻能靠自己。

所以,在這個格外冷清,其他員工都早已放假回家的平安夜,身為安氏集團總裁的安寧還要在辦公室裏孤身一人加班。

但或許是之前已經忙了好長時間的緣故,在電腦前坐了沒多久安寧就開始犯困,於是她開始猶豫要不要去樓下拿罐咖啡……

然後,莫名其妙的,她忽然就喪失了全部力氣,俯身,趴在辦公桌上安靜地睡著了。

……

安寧做了個夢。

好像當初的那場魔女之夜,但又在細節上與之截然不同。

魔女之夜中她是異國的王子,可夢中她卻是被困在高塔之上的小公主。

夢境中的時間流速似乎格外的快,她在高塔上被困了好多年,甚至後來已經模糊得記不清到底有多久,而景色依舊,她每天隻能通過高塔上那小小的窗戶仰望一成不變的藍天。

童話王國中的天空總是晴朗的。

安寧沒見過陰天,更沒見過下雨下雪,甚至從來沒感受到過大一點的風,所以那小小窗戶框住的天空也從來碧藍如洗,偶爾有隻鳥兒飛過,有白雲慢慢悠悠飄過都能讓她開心好一陣子。

她不再是安氏集團的總裁了,也不再需要為上城區的異類們負責。

她隻是被童話國國王鎖在高塔上的小公主。

她的生活無憂無慮,卻又單調寡味得像白開水。

漸漸的,安寧開始感到孤單。

她甚至開始嚐試與高塔的每一塊磚頭說話,向囚禁她房間裏的床和書櫃打招呼。

但她畢竟不是真正的小公主。

她沒有魔法長發,她沒有魔法雙手,小動物不會和她說話,她沒被下過毒藥,沒被詛咒過,沒被綁架或者被奴役過,大家也並不認為她的麻煩能被化解都是因為一個男人的出現。

——是女人才對。

江酒。

小公主安寧在心裏默念著辣個女人的名字。

有空嗎?還記得我嗎?可以來救一救嗎?

她無聲地問。

但恐怕不行吧。

她又想。

江酒……女仆小姐最近好像都很忙,她甚至連著好幾天都沒在酒吧裏出現過了,安寧問另外一位白發女仆江酒為什麽不在,也隻得到冷淡而簡短的回答:

她有事要處理。

可江酒會有什麽事呢?

難道是就像之前參加魔女之夜那樣,又要去到別的地方禍害其他女孩子了?

總感覺……好像不是沒可能啊。

小公主安寧無奈地想。

畢竟是江酒,畢竟她是那麽受歡迎,身邊總是圍繞著一大堆漂亮可愛性格各異的女孩子。

更何況江酒似乎從來都隻把她當成提款姬看,在酒吧裏隻有每次她掏出信用卡來買單時江酒才會對她露出微笑——還是那種毫無真情實意,純粹是營業式的客套笑容。

真是夠渣的啊。

安寧她好不容易動心一次,江酒這渣女卻讓她輸得真的徹底。

唉。

小公主安寧失落地跪坐在高塔的窗邊,呆呆盯著澄澈的藍天與遙遠的地平線。

大概是沒人能來救我啦。

她想。

可這時候她忽然聽到了嘈雜的人聲。

高塔下好像聚集了很多人——隻可惜高塔隻有一個狹小的窗口,甚至不夠小公主把腦袋鑽出去的,所以她隻能好奇地貼在床邊,伸長耳朵,試圖捕捉高塔下那零碎模糊的人聲。

她聽到了公主這個詞,還聽到了國王,高塔,還有……

王子?

小公主安寧愣住了。

而也正是此時,有絢爛的劍光閃過,伴隨著人群驚恐的呼喊聲,高塔的塔頂輕易被削斷,多年以來困住小公主讓她不得自由的囚籠就這麽崩塌了。

安寧傻乎乎地站在已經沒了房頂的房間裏不知所措。

而一頭璀璨黑色長發,身披鎧甲,腰懸美德之劍的王子忽然逆著燦爛陽光降臨在了她的麵前。

“我來救你了,我的公主。”

單膝下跪的王子如此輕聲說。

安寧下意識捂住了嘴,眼圈有些酸澀。

是江酒。

王子居然有張……江酒的臉。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麽?

她想。

因為平時想江酒想得太多了,期盼著江酒能來救她,結果江酒真的降臨在了她的夢裏,甚至成為了王子,為她打破囚籠,救她出來。

真好啊。

雖然很可惜……也隻是場夢而已。

就當是一場夢吧,或許醒來還是會很感動。

小公主安寧這麽想著,卻又忍不住問:

“你……是真的江酒嗎?”

王子江酒聞言笑了笑,似乎早就猜到她會這麽問,於是朗聲回答:

“當然不是。”

“我隻是您想象出來的江酒——因為您渴望得到拯救,所以我才應召而來,那麽請問您就是我的公主嗎?”

王子抬起頭,眸子清澈,她朝安寧伸出手來,似乎是希望能夠輕吻她公主的手背。

但小公主卻下意識抬手攥緊了衣襟,然後搖了搖頭:

“不,你不是我想要的那位王子。”

“……”

王子似乎有些驚愕,但最後還是無奈地微笑,起身,忽然又逼近了小公主。

小公主下意識想要閃躲,卻終究逃不開,被王子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然後,王子江酒輕輕湊到了小公主安寧耳畔,很惡趣味地低聲說:

“上次你是王子我是小公主,這次你是小公主我是王子……”

“所以輪到我來拯救你啦,我的小公主。”

……

夢忽地驚醒了。

安寧啊地喊了一聲,然後驚慌地重新在人體工學椅上坐直了。

她急促地喘氣,感受著胸口傳來的越來越快的心跳,接著忍不住苦笑。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她到底是有多惦記江酒那渣女,才會在辦公室累得趴在桌子上睡著之後,還會夢到自己成為了小公主然後被王子江酒拯救啊?

賤不賤呐?

就太賤了這個,寒磣!

安寧一邊端起手邊的杯子,咕咚咕咚把那大半杯已經放涼了的水全都灌下去,一邊忍不住在心裏狠狠地罵自己。

江酒就是個渣女,你老惦記著那個渣女幹什麽玩意兒!

你都給她送了多少錢了,可她有多看你一眼嗎?她從來都一視同仁,她心裏沒有你……不,有可能是有的,可你在她心裏大概率隻會是個每天都去給她送錢的冤大頭,所以幹嘛這麽鍾情於那個渣女呢?

不會吧不會吧?

不會真有人覺得像江酒那樣的頂級渣女有一天會被舔狗打動吧?

還小公主和王子……

童話裏都是騙人的!

這麽罵了自己一頓之後,安寧原本滾燙的大腦終於冷靜下來,她咬了咬牙,重新打起精神,準備繼續完成那份關於上城區異類現狀的文件。

她看向電腦屏幕。

然後愣住。

不知何時……那份文件已經不知道被誰完成了,而文檔恰好輸入最後一個字符,光標還在跳躍閃爍著。

“聖誕節快樂”

完成文件的人為她寫下了這樣的留言。

“……”

安寧愣住,然後微笑,然後忽然流下眼淚。

“渣女。”

她啞著嗓子罵。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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