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春城最近的天氣一直都不怎麽樣。

有蒙蒙的雨絲從穹頂墜落,被微風裹著,千條萬縷地劃出清淺弧線,讓空氣變得粘稠,甚至有種雲霧繚繞的感覺,於是可見度也隨之降低,

好像文思豆腐啊。

桑落一邊在街上走著一邊想。

她沒撐傘。

或者應該說在她心目中,這樣的毛毛雨甚至不能被稱之為雨,太輕太淡了,就算落在身上都隻會有那麽一點的潮濕感,不僅不會感覺難受,反而會覺得挺清新舒服的。

但……

如今已經是十二月了,再過段時間整個上城區就要迎來新年,春城夜晚的氣溫幾乎已經跌至零下,可下的為什麽不是雪而是毛毛雨呢?

桑落停住腳步,把揣在大衣兜裏的手伸出來,掌心朝上,閉眼,感受細雨落在手心的微癢,冰涼以及氤氳的水汽。

片刻後她又睜開眼,抬頭,盯著籠罩在春城上空那灰色的大片雲層看了會兒。

真是多事之冬。

這位靜謐機關仲裁庭的仲裁長小姐如此感慨。

然後她搓了搓手,讓掌心的水汽蒸騰,把重新幹燥起來的兩隻手放回大衣口袋裏,在霧蒙蒙的細雨中像隻伶仃的烏鴉那樣繼續趕路了。

——

天氣越來越冷,手機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推送冷空氣過境,可能要大規模降雪的消息——這種時候最適合去酒吧喝點酒暖暖身子了,所以最近全春城的酒吧生意都很不錯。

桑落推開了酒吧的門,便有暖烘烘的熱氣和略顯嘈雜的人聲一並撲麵湧來。

時間還早所以客人很多,但還好,吧台角落還有個空位。

如非必要桑落絕對不想出任何的風頭,所以她挺喜歡角落的位置,於是向前來接待她的靜謐魔女遞了個眼神,便自顧自在那位置坐下了。

說起來倒還挺奇妙的。

靜謐魔女潘多拉曾經是靜謐機關的領導者,而桑落那時隻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執行官罷了,她們倆之間幾乎從沒麵對麵說過話。

桑落曾聽同事偶爾提過兩句,說那位靜謐魔女雖然是靜謐機關名義上的領導者,但實際上並不能幹涉靜謐機關的決策,硬要說的話她更像是個招牌,或者……

吉祥物?

但在身為吉祥物的同時她還是位神秘的大魔女,所以靜謐魔女平時絕少在靜謐機關中露麵,從來都神出鬼沒,甚至有不少人因此把親眼目睹到靜謐魔女這種事視為好運的證明,當做能向他人炫耀的談資。

後來在那場魔女之夜中靜謐魔女消失了,靜謐機關宣稱她主動脫離靜謐機關不知道去了哪兒,而實際上也隻有極少數人清楚她的下落。

——桑落便是這極少數人中的一位。

靜謐魔女還能去哪兒呢?

桑落接過潘多拉送過來的溫水,想。

在那場魔女之夜中身為惡龍的她,如今當然在和夢境中那位小公主在一起,過著……並不快樂並不開心也並不幸福的生活啦。

誰讓她的小公主是被別人養在屋裏的貓嘛。

桑落看著白發的女仆轉身離開,然後把視線挪到了吧台的中央位置。

在那裏,黑發黑眸瀟灑而完美的另一位女仆小姐正在賣力營業中。

笑靨如花,帥氣又溫柔,舉手投足間便散發出股矜持且優雅的貴族氣質,但偏偏有時候還會很可愛很狡黠地跟客人開開玩笑,所以甚至就會讓人下意識認為她並不是女仆,而是從偷跑出來體驗生活的有錢人家大小姐。

桑落掃了一眼圍繞在壞女人身旁的那圈小女生大姐姐,還有底下卡座裏時不時會抬起頭往壞女人那兒看一眼的年輕男孩們,無奈歎息。

這家夥……

還是那麽受歡迎啊。

她想。

……

酒吧的生意很好,負責調酒的女仆小姐理所應當就會變得很忙。

更何況有不少客人就是為了她才來喝酒的,所以她在調酒的同時還得兼職陪聊,必須把那些客人都哄得舒舒服服開開心心……

而且還沒工資。

要是換個人八成要控訴黑心老板壞事做盡,順便收集證據準備向萬惡的資本家發起鬥爭。

資本家最好的歸宿隻有路燈。

可受到壓榨的江酒卻對此沒有絲毫不滿,甚至甘之如飴,臉上隨時都帶著歡快的,讓人挑不出絲毫破綻的微笑。

工賊了屬於是。

但偏偏桑落知道她為什麽會心甘情願在這酒吧裏工作——因為她的真實身份並不是員工,而是老板……當然也有可能是老板娘,這個得視當天家庭地位而定。

雖然絕大多數時間江酒這隻不聽話的小貓咪都會把魔女小姐氣得七竅生煙,但沒辦法,雖然小貓咪名義上是家裏的主子,但事實上還是魔女小姐這鏟屎官掌握著生殺大權。

所以江酒一般都是酒吧的老板娘。

而臨近打烊,老板娘也終於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慵懶地俯身靠著吧台,把胳膊支在桌麵上,托腮看向桑落,懶洋洋地問:

“不知靜謐機關仲裁庭的仲裁長小姐駕臨我們這家小酒吧……是有何貴幹呢?”

桑落也托著腮,抓住眼前酒杯的杯口,晃了晃裏麵剩下的殘酒,說:

“我為那位醫生小姐而來。”

她說完便仰起頭,把杯裏殘酒一飲而盡,接著用手背抹了把嘴,微微眯眼與江酒對視。

“你這麽聰明,應該早就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吧?”桑落低聲問,“她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

還不等江酒回答,她就緊接著又說:

“回到靜謐機關後我查了她的詳細信息,結果發現什麽都查不到,伊甸站的工作人員名單裏根本就沒有叫做蕁麻的醫生,從一開始她就不應該存在。”

桑落的情緒有些激動了,或許是因為在之前等待江酒忙完時喝了不少酒,她的臉頰都泛起了明顯的潮紅。

江酒歎了口氣。

她低頭,把手邊的杯子沿著桌麵推給了桑落,接著做了個請用的手勢。

“?”

桑落愣了愣,打量了眼杯子裏的冰塊,檸檬片,還有無色透明的澄澈**。

沒有一絲遲疑,她端起酒杯,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

然後才哭笑不得說:

“檸檬水?”

江酒便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順便眨了眨左眼:

“噓——雖然魔女都很能喝,但要是轉成魔女姿態的話酒就跟白開水一樣沒味道了,所以我一直都是用人類姿態喝酒的哦。”

“隻不過人類姿態的我酒量實在不行,為了防止喝醉之後迷迷糊糊就被不知道什麽人拐回家……所以就隻好想辦法偷天換日,跟客人碰杯的時候喝點檸檬水咯。”

“不過用檸檬水容易露出破綻,所以有時候我會喝顏色跟威士忌看起來差不多的,過濾了之後的茶水,這樣一般就不會有客人發現了。”

桑落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也算是被科普了什麽行業秘辛麽?

但這杯檸檬水的確讓她激昂的情緒重新冷卻下來了,也能夠再度平靜地分析問題。

恰好,這時候她又聽到了江酒溫和輕柔的叮囑聲:

“不要急,慢慢說嘛,反正咱們有的是時間。”

“……”

桑落沉默,接著頗為不爽地又喝了口檸檬水,把順勢滑進嘴裏的冰塊嘎吱嘎吱嚼碎。

太貼心了。

她想。

所以真不是什麽好東西啊,江酒這壞女人。

但至少在表麵上桑落還是不動聲色,稍微組織了下措辭,便承接上文說:

“寄生在老約翰體內的惡靈被消滅之後,我還是感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但始終沒想到是哪裏不對勁,等我回靜謐機關,把伊甸站全體工作人員的資料都詳細調查了一遍之後,我才恍然大悟。”

“是人數。”

桑落敲了敲吧台,冷靜地說:

“惡靈是附身在老約翰身上,而不是獨立存在的,所以就算它被消滅了,老約翰也依舊存在著——這樣人數就跟最開始我們常識被篡改前所得知的數據對不上了。”

“包括我在內,伊甸站應該就隻有七位工作人員才對。”

“但事實上有八位。”

“那麽多出來的那一位是誰?她是從哪兒出現的?”

“還有觀測者原則。”

桑落又說:

“我認為隻有智慧生物才能觸發觀測者效應——而這也解釋了為什麽赫爾墨斯的注視同樣也能觸發觀測者效應,因為那時候它恐怕已經覺醒了自我意識。”

“但有個人……有個人她無法觸發觀測者效應,所以她醒著的時候麥芽糖才會被惡靈襲擊,所以她與你在浴室洗澡的時候她惡靈還會找上你。”

“還有,她其實一直都在誤導我們,牽著我們的鼻子走,她告訴我們你是魔女所以惡靈害怕你,並以此解釋了為何惡靈會放過麥芽糖,會在麵對她和你時落荒而逃。”

“可倘若惡靈害怕的不是你,而是那個人呢?”

分析到這裏,即便是接受能力一直都很強,心理素質向來不錯的桑落也忍不住緩緩吸了口氣。

“你應該比我更早想到這些東西吧?”

她幽幽地問:

“所以,能告訴我麽江酒,為什麽你會任由她……任由那位醫生小姐離開伊甸站。”

“還有,讓惡靈都感到恐懼,甚至落荒而逃的蕁麻——她到底是什麽東西?”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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