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眠。

不,這麽描述其實不怎麽準確,畢竟如今伊甸站的全體工作人員都已經適應了晝伏夜出的作息規律,所以應該說今日無眠。

更何況江酒宣布要在第二天晚上揭開惡靈的真相,這下就更不可能有人睡得著了。

如今伊甸站與外界失聯,雖然那具對地獄用觀測探鏡[哈勃]沒受到神秘洪流的影響還在正常運作,但在惡靈的威脅下,其實整個伊甸站的狀態都已經趨近於停擺了。

沒有人需要繼續工作。

隻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在第二天晚上之前,他們都在用各自的方式消磨時光,艱難熬過這段黎明前最後的黑夜,好迎接久違的溫暖陽光。

——雖然伊甸站所在的神秘真空地帶終年被科學與神秘的光輝遮蔽,不可能真的見到太陽。

不過沒關係,他們將要迎來的是真相,以及精神層麵的日出。

……

上城區時間晚上九點,伊甸站幸存的所有工作人員齊聚於會議室。

廚子約翰,工程師馬丁,醫生蕁麻,仲裁長桑落,程序員白星,記錄員麥芽糖。

他們圍坐於圓桌旁,緊張且期待地對視。

簡直就像是坐等魔術師表演的觀眾,或者嗷嗷待哺的嬰兒——他們共同祈禱著魔術師兼保育員的魔女小姐能為他們帶來一場精彩絕倫的表演,或是足夠填飽肚子的食物。

……或者生的希望。

於是,在他們如此急迫的目光迎接下,魔女小姐出現在了會議室門口。

“都在等我麽?”她微笑著說,“那我還真是受寵若驚啊。”

沒人說話。

魔女小姐當然也清楚他們期待的其實並不是她,而是她代表的某種希望。

於是她便頗為幽怨地歎了口氣,像遭人嫌棄的小女人那樣說:

“還真是絕情啊,居然都沒人跟我搭話的,說到底其實你們根本就不關心我對吧,你們隻關心惡靈到底是誰,你們……隻關心你們自己。”

像是在跳舞,魔女小姐一邊抱怨一邊邁著輕快優雅的步子來到了圓桌旁眾人專門為她留出的空位。

但她卻並未坐下,而是啪地打了個響指,神秘兮兮地微笑:

“天黑請閉眼。”

並非是經由魔女所擁有的魔力或者權柄,而是由赫爾墨斯配合著關上了會議室的燈。

總之,黑暗悄無聲息地降臨了,偌大的會議室中隻剩下幾盞還散發著隱約光芒的小燈——共有六盞,每個人麵前都有一盞,那小燈被安置在會議桌中,自下而上打光,將所有人的麵部輪廓都勾勒了出來。

但更多的是或淺或深的陰影,於是看起來便像是群魔亂舞,有些攝人。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已經死在惡靈手中的東方鴻生前搗鼓出的小玩意兒,當初他們用這套照明設備來玩殺人遊戲,會顯得更有氣氛一些。

可斯人已逝。

所有人原本興奮的情緒忽然沉重了許多,他們不約而同低下頭,或是恍惚或是懷念地打量著鑲嵌在會議桌桌麵下的小燈。

這時江酒忽然再度開口了:

“遊戲的第一晚,受害者是研究員程煙,他的死是這場遊戲的開端,也讓你們確認了惡靈的存在。”

“遊戲的第二晚,受害者是伊甸站站長東方鴻,他是為了你們而死,而與此同時他還提出了觀測者原則的雛形,為你們的幸存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遊戲的第三晚,受害者是記錄員麥芽糖,但她沒有死,醫生蕁麻及時發現了她的異狀,把她從惡靈的手中搶了回來,於是你們通過她被襲擊的情報進一步完善了觀測者原則,並確認了惡靈能夠影響電子設備運行的情報。”

“遊戲的第四晚,受害者是魔女江酒和醫生蕁麻,而她們倆不僅沒死,甚至還嚇得惡靈落荒而逃,經由此役,你們徹底明確了觀測者原則,並發現惡靈不願處於魔女的觀測下,恰好,魔女是不需要睡覺休息的,所以你們甚至可以就此擺脫惡靈的影響……”

江酒的聲音輕細而溫潤,很好聽,隻可惜她說出的話卻實在太過沉重。

眾人沉默著,在黑暗和微光的籠罩下把視線投向江酒。

他們回憶過去這四天到底都發生了什麽,有感慨,有後悔,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有親眼目睹死亡的麻木。

仿佛跑馬燈。

隻不過……區別是如今他們還沒死。

而這時他們又聽到了江酒那仿佛旁白般的淡然敘述聲:

“但你們應該都不會隻滿足於不被惡靈糾纏吧?”

“你們需要複仇。”

“為了血債血償,為了這些天的擔驚受怕,為了安撫同事或者朋友躁動不安痛苦的靈魂。”

“你們要揭開真相,找出隱藏在你們之間的惡靈,你們要殺死它,你們想把它挫骨揚灰……對麽?在座的諸位,這是你們想要做的事嗎?”

江酒悄然離開原地,沿著圓桌走了一圈,她的手拂過每個人的椅背,她的聲音在所有人耳畔回響,雖輕柔,卻又堅定不容置疑。

然後,她得到了答案。

沒有人說話,但他們卻都將仿佛蘊含著灼燙火焰的目光投向了江酒。

對。

沒錯。

他們要複仇。

他們要向惡靈舉起反攻的戰旗!

魔女小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垂眸,忽然忍不住微笑起來。

“那便滿足你們的願望。”

“開始投票吧,就像狼人殺裏天亮了之後要做的那樣,請大家閉上你們的眼睛,指認你們所認定的凶手,然後……

“——我將為你們揭曉正確的答案。”

她這話說得實在太過突兀,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他們愕然地看向魔女小姐,不明白她為什麽要他們投票而不是直截了當地指明惡靈是誰。

但沒關係,假如他們都不願意投票的話,魔女小姐會貼心地挨個進行詢問。

她先來到了左手邊第一位的程序員白星身後:

“伊甸站代站長白星,你覺得誰可能是惡靈,誰可能是殺害了你那位摯友東方鴻的罪魁禍首?”

白星愣了愣,環視一周,接著頹然搖頭:

“我……我不知道。”

他選擇棄票。

魔女小姐便來到了下一位投票者的身後:

“記錄員麥芽糖,你呢,你是受害者,甚至幾乎死於惡靈的襲擊,那你覺得在座的諸位中,誰更像是差點殺死了你的惡靈?”

小姑娘尚未從惡靈帶給她的陰影中走出,因此聽到魔女小姐這麽問之後,她便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不說話,隻是搖頭。

又一位投票者棄票了。

魔女小姐頗為遺憾地搖搖頭,繼續向前走。

“你呢,工程師馬丁,作為目睹了這場遊戲全程的旁觀者,你又是否得出了什麽可靠的結論,推理出了真相的全貌?”

金發碧眼的男人卻隻是冷靜地回答:

“我現在隻有不成熟的猜想,沒有決定性的證據,所以……我棄票。”

魔女小姐沒說什麽,隻是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他片刻,旋即繼續去到下一個人身後。

“醫生蕁麻,作為與我共同遭受了惡靈襲擊而又全身而退的幸存者,你是否對惡靈的真實身份有什麽不一般的看法?”

金發麗人低著頭,看著麵前光滑會議桌表麵發呆。

“我沒有懷疑的對象。”

她輕聲說。

魔女小姐挑了挑眉,卻也未做評論。

她來到了老熟人身後,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老熟人的椅背,問:

“那麽你呢,親愛的桑落姐姐,你也要像前麵四個人一樣棄票嗎?”

可仲裁長小姐卻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不。”她輕聲說,“我要投票。”

“哦?”魔女小姐終於來了興致,“你要把票投給誰?”

仲裁長小姐沒有回答她,仲裁長小姐隻是抬起了手,堅定地把指尖對準了還未出場的下一位投票者。

而魔女小姐這時也恰好站在了那位如今唯一被人投了票的工作人員身後。

“廚師約翰,”她輕聲問,“你有什麽要辯解的嗎?”

於是從未發表過意見,大腹便便麵相憨厚老實的中年男人便咂了咂嘴:

“這……我怎麽可能是惡靈啊,仲裁長你是不是搞錯了?”

就像某種認知屏障忽然被打破了,在廚子約翰說話的瞬間,在場其他所有人都下意識把頭轉過來,看向這位平時在伊甸站從來都沒有絲毫存在感的中年男人。

有的人覺得他好像很眼熟,不知道在哪兒見過;有的人覺得他很陌生,可緊接著又搞不懂為什麽這時候伊甸站裏會有不熟悉的人;有的人恍惚了片刻之後忽然反應過來,於是便不寒而栗地發出質問:

“你究竟是誰?”

約翰便疑惑地張大了嘴,指指他自己,說:

“我?我是廚子老約翰啊,你們在跟我開玩笑麽?咱們一起在伊甸站工作了那麽久,我給你們做了這麽多年飯……你們居然不認識我?”

可這時老約翰身旁響起了冰冷的女聲:

“想要騙過別人就得先騙過自己,基於這點進行推理的話,或許從最開始惡靈就不知道自己是惡靈,他甚至可能比我們在座的任何一位都堅信自己是正常人。”

“更何況惡靈還掌握著篡改常識的能力。”

“所以我們會下意識當你不存在,就算每次討論的時候你從來都不發表意見我們也會理所應當認為是正常的,如果不是江酒這亂入的魔女能夠免疫你的能力,恐怕我們到死也察覺不到異常。”

桑落抽絲剝繭地分析著,同時把目光死死鎖定在名為約翰的中年男人身上。

“對吧?”她低聲問,“從始至終都毫無存在感的……”

“——惡靈約翰?”

[未完待續]

——

(4/4)

四更完畢,又是一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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