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淩晨兩點,或是微醺或是酩酊大醉的客人們都一批一批離開了,酒吧門口營業中的牌子被摘掉,忙碌小半天的江酒終於清閑下來。

她給自己切了點檸檬片,擱在盤子裏,端著走到魔女小姐身旁,拉開沙發,軟得跟沒骨頭似的往上一癱。

開擺!

但沒完全擺。

江酒至少還有點力氣,慵懶地捏起一片檸檬塞進嘴裏抿了抿。

味道針不戳。

就是有點酸。

當然要是按著高情商的說法,那就得誇檸檬新鮮,味道夠純真。

所以江酒皺起眉,小臉苦巴巴的,但她還是艱難地把那片檸檬嚼碎了,咽下去,然後酸得把小舌頭都伸了出來,像狗狗斯哈斯哈地吸氣:

“嘶——”

她俯身端起魔女小姐麵前的那杯水,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表情這才勉強恢複正常。

“酸死我惹!”

江酒大著舌頭說。

魔女小姐心情有些奇妙地看江酒,看向她粉嫩嫩的小舌頭。

她忽然覺得江酒還真是風情,果然該說不愧是天生的魔女麽,一舉一動間便能輕易牽動人的心神。

江酒的小舌頭……小小的熱熱的軟軟的……讓她忍不住想伸出手來揪住,不許江酒把舌頭縮回去,然後欣賞江酒合不攏嘴,被迫嗚嗚嗚叫著求饒的可憐模樣。

應該會很好玩吧?

她想。

於是,擱在腿上的手不自覺地動了動,手指張開又收攏,明明什麽都沒捏住卻撚了撚,好像在感受什麽。

有種衝動悄然間被醞釀了出來。

這時候江酒剛喝完水,正準備把玻璃杯放下。

嘴裏的酸味兒剛被稀釋得差不多,但舌尖還是很麻,她便略微伸著舌頭,寄希望於風能夠把籠罩了味蕾的那點苦澀帶走。

但她等來的卻並不是風……而是魔女小姐。

魔女小姐鬼使神差地起身,朝江酒伸出手來,似乎是真的想揪住這壞東西的舌頭。

但卻失敗了。

江酒的反應很快——但她卻並未張嘴嘲諷魔女小姐,也沒把魔女小姐推開。

相反,她相當乖巧相當配合地矮了矮身子,張嘴,輕輕咬住了魔女小姐的指尖。

“!”

魔女小姐瞬間驚醒。

她把手抽了回來,可指尖卻還殘留著潮濕和溫熱感。

“你幹嘛?”

魔女小姐忍不住警惕地問。

而江酒卻不慌不忙地又捏了片檸檬塞到嘴裏,隻不過這次沒嚼,隻抿一口就吐進了桌上的煙灰缸裏。

可饒是這樣她依舊被酸得齜牙咧嘴,又灌下好幾口清水才緩解過來。

然後,她抬頭看向魔女小姐,無辜地眨眨眼:

“主人您問我想幹嘛?可難道不應該是我問您麽?”

江酒的視線落在魔女小姐還帶著透亮水痕的手指上,笑容燦爛地追問:

“您……突然朝我伸手是想幹嘛呀?”

“……”

魔女小姐顯然並不願意回答江酒。

不過沒關係。

“您當然有權保持沉默,”江酒慢悠悠說,“但您接下來所說的一切都將成為呈堂證供。”

一聽這個魔女小姐就按捺不住了。

她的眼神冷了下來,像浸泡在威士忌的冰球,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下映射出鋒銳的感覺。

“呈堂證供?你是想審判我?可你這隻柔弱無力的小女仆又憑什麽審判身為主人的我?”

“隻”這個量詞和“柔弱無力”這個形容詞都被故意加了重音,聽起來會顯得有些刺耳。

但江酒卻好像並不在乎。

她隻是很快地抬手投降,無奈說:

“沒有呀,什麽審判啊,您這不是都說清楚了麽,我是隻柔弱無力的小女仆啊,柔弱無力的小女仆怎麽可能反抗您這位主人?”

“您看,剛剛您朝我伸手的時候,我不是很自覺地就叼住了您的手指頭嘛。”

說到這裏江酒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像明白了什麽,於是搖搖晃晃地起身,向魔女小姐彎下腰,隔著圓桌,幾乎要把臉湊到魔女小姐胸口。

就像貓一樣。

雖然大部分時間貓都是高冷的,但有時候它們也會可憐可憐主人,變得相當黏人,甚至會主動把臉湊到主人手邊,用柔軟又毛茸茸的臉頰去蹭主人的手。

所以,江酒把臉湊到了魔女小姐跟前,隻要魔女小姐願意的話,伸伸手就能像擼貓一樣撓江酒的下巴。

可就算是這樣,江酒又是否會像貓那樣露出享受的愜意表情呢?

魔女小姐不知道。

因為她知道江酒不是貓。

不是貓,也不是狗,甚至也不可能是獅子或是老虎,或是某種被雨淋濕的,可憐兮兮的小獸。

江酒就是江酒。

即便是已經跟江酒互相折磨了這麽長時間,魔女小姐如今仍不能自信地說她完全了解江酒,相反,她覺得江酒的過去仍然埋葬在未知的空白中。

麵具戴久了就摘不下來了。

為了迎合他人而扭轉成相應的姿態——魔女小姐覺得這當然也是項了不起的才能。

萬能插頭了屬於是。

但這樣久了,習慣了,是否會因此失去自我呢?

魔女小姐不知道。

她想知道江酒知不知道。

但她沒問。

她隻是默默端起麵前的酒杯,仰頭,把裏麵剩下的殘酒一飲而盡。

然後,她鬆開手。

被她抓著的酒杯順應重力的召喚墜落,卻又在即將摔碎的瞬間被看不見的手抹去了所有動能,於是恰好穩穩當當地立在了桌上。

與酒杯遭受同等待遇的是江酒。

她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給推了回去,那股力量甚至把空氣凝結成了固體,把她變成了被包在真空塑封裏的娃娃。

然後,她聽到了魔女小姐的清冷嗓音:

“張先生跟我講過了,他說他之前跟你有過交易,而他今天交托給你的委托是那場交易後續的環節……所以你可以選擇接受也可以選擇拒絕,他不敢強迫你。”

這時候江酒忽然發現魔女小姐並未把她物理禁言。

於是她便無奈地把魔女小姐沒說的潛台詞點了出來:

“他當然不敢強迫我,因為我背後是你嘛,我是你這位偉大魔女的人,對不對?”

魔女小姐沒反駁,或許是默認了江酒的說法吧。

江酒便繼續說:

“所以你想問的是我到底會不會接受張先生的委托?”

“嗯。”

“那麽答案是……我會。”

但不知為何,魔女小姐卻似乎並未對江酒的回答感到哪怕一絲一毫意外。

就想已經被迫習慣,甚至有點解脫有點……驟然放鬆的喜悅。

她平靜地看著江酒,說:

“果然。”

魔女小姐已經提前猜到了。

然後她忽然微笑起來,像從前的江酒那樣故弄玄虛,輕聲問:

“可你要不要猜猜——猜猜我的意見是什麽?”

“嗯?”

江酒聞言愣了愣。

她忽然就有了種相當微妙的感覺……該怎麽說呢,好像是大半夜的對著鏡子玩剪刀石頭布,她出了石頭鏡子裏的自己卻出了布。

坐在她對麵的那個人好像不再是魔女小姐了,而是另外一個她自己。

這下角色互換了。

她看著魔女小姐,魔女小姐也看著她。

“我的答案是……同意。”

魔女小姐微笑著告訴她:

“我同意你接受張先生的委托,同意你前去地獄前哨站營救你那位前女友,也就是靜謐機關仲裁庭仲裁長桑落小姐。”

“?”

江酒聽她這麽說反倒有些搞不懂情況了。

“您是怎麽了?”江酒關切地問,“原來魔女也會發燒?您是燒糊塗了?”

可魔女小姐卻並不在意江酒的諷刺。

她隻是看著江酒,忽然聯想到之前那些受了江酒幫助的女孩子們。

好,這就要打開她的小本本詳細說一說了。

都有誰呢?

首先是薑小白,其次是安寧,然後是潘多拉,再然後是那條至今仍盤踞在地獄中的塵世巨蟒,還有白冠之王風鈴。

但這些還隻是她知道的,江酒以前談過好多次戀愛因此有好多位前女友,所以應該還有她不知道的,被江酒幫過的女孩子存在才對。

甚至包括她自己也是。

那麽問題來了——在這些女孩子裏,有看穿了江酒那壞東西的偽裝,明確地知道她究竟需要什麽的個體存在麽?

好像沒有吧。

這麽想著,魔女小姐忽然忍不住微笑起來。

似乎江酒的那些前女友全都把江酒當成了英雄,甚至是太陽,她們貪婪地向江酒索求光和熱,卻從未真正地嚐試主動理解江酒。

她們關心江酒嗎?

或許是關心的吧。

但她們給的關心……不一定是江酒那壞東西想要的啊。

男孩子永遠都在做兩種美夢,第一種美夢裏他們是無所不能的英雄,他們拯救了世界,贏得無數榮譽與喝彩;第二種美夢裏他們被溫柔的大姐姐抱在懷裏撒嬌,大姐姐會用肯定的語氣對他們說辛苦啦,其實不用那麽努力也可以的。

那麽江酒呢?

這壞東西到底在做什麽美夢?她想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或許……已經水落石出了。

魔女小姐忽然站了起來。

她繞過圓桌,在江酒的注視下走到了江酒身旁,俯身,從沙發後麵攬住了江酒的肩。

“我對你說過麽?”

魔女小姐湊到江酒耳畔,帶著笑意說:

“姐姐我啊……好像已經徹底找到你的弱點啦,壞東西。”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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