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秘魔女收起了單片眼鏡,倚靠在矮牆上,閉上眼緩緩吐出一口氣。

終於可以暫作休整了。

祂想。

慘烈的戰鬥剛剛結束,作為戰場的私人世界已經徹底被打崩,甚至於就連時空結構本身都遭受了一定破壞,如今伸出手甚至可以觸摸到被撕裂的空間斷麵。

真是……畜生啊。

詭秘魔女幽幽地盯著懸浮在祂麵前那塊菱形的空間斷麵,又想。

不光是祂的私人世界,事實上會場中絕大部分私人世界如今都因綿延的戰火而崩潰了,隻留下滿地的狼藉——當然大魔女們其實都對此不怎麽在乎,因為私人世界崩潰了可以再建,而樂子錯失之後就真的再碰不到了。

對魔女們來說,時間的存在從來都是個抽象的概念。

祂們可以親手觸碰到空間,甚至隨心所欲地將宏觀世界的底層邏輯扭轉成心儀的模樣,就像小孩子憑借興趣塑造橡皮泥的形狀。

——可祂們卻無法幹涉時間。

無論是再強大的魔女都不可能改變過去,這是所有魔女都清楚的唯一真理。

所以逝去的不會再來,曾經的錯誤永遠無法得到糾正,整個宏觀世界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在不可逆的時間洪流之下萬物平等,哪怕是受世界眷顧的魔女們也不例外。

也正是因此,魔女們才會這麽珍惜所有樂子。

更何況……

是影響範圍如此之廣,甚至於波及到所有參加茶會的大魔女的絕世樂子啊。

要知道就連平時很少摻和紛爭,喜歡在一旁圍觀的學者魔女和靜謐魔女都一並參與進來了,甚至還有大魔女聲稱祂見到了那位素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緘默魔女。

這下世界大戰了。

歡欣魔女為魔女茶會提供的這顆星球瞬間就被打得千瘡百孔,甚至快要解體,不少大魔女卻依舊意猶未盡,祂們肆意地解放力量使用權柄,試圖擊敗其餘參賽者成為唯一的贏家,從而收獲最終的獎品。

說到獎品……

詭秘魔女下意識轉頭,看向從剛剛開始就安靜待在這逼仄空間角落的少女。

黑發黑眸,乖巧可愛,不知是被哪位大魔女惡趣味地打扮成了洋娃娃的模樣,穿著精致而華麗的公主裙,頭頂甚至還頂著個碩大的粉色蝴蝶結。

祂從上一位大魔女手裏把她搶來之前,那位大魔女甚至想脫掉她的衣服再給她紮上緞帶,包裝成禮物的模樣——雖然詭秘魔女覺得那位大魔女的想法很不錯祂蠻喜歡的,但祂還是趕在那位大魔女對少女下毒手之前把她救……

不,應該說是搶了回來。

少女,或者說江酒就是這場戰爭最終的獎品。

但其實並不是所有大魔女都對獎品感興趣,雖然能贏下戰爭收獲獎品挺好的,但最讓祂們最享受的果然還是戰爭本身。

諸君,我喜歡戰爭。

便是如此。

畢竟魔女們……從來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樂子人啊。

詭秘魔女頭疼地想著,然後悄然來到獎品麵前,麵無表情地居高臨下打量她。

祂想知道這獎品到底是有什麽魅力才能讓從來都不喜歡參與戰爭的學者魔女靜謐魔女和緘默魔女也跟著亂來。

但倘若你在凝視深淵,那麽深淵也會無聲地凝視著你。

在詭秘魔女打量獎品的時候,獎品也在打量祂。

接著,很突然的,獎品俯身伸出手來,輕輕碰觸祂的小腿,輕聲問:

“你受傷了?”

是略帶關心的口吻,很親切,就像位跟祂關係挺熟但又不是特別熟的大姐姐。

詭秘魔女怔了一怔。

祂聽到獎品忽然輕輕歎了口氣,接著用手一搓,便搓出來一枚創可貼來。

獎品把創可貼揭開,小心翼翼又細致地貼在了祂小腿上的傷口處,然後微笑:

“好啦。”

“……”

詭秘魔女想告訴她其實不用這樣,身為大魔女,人形的身軀其實隻不過是個殼子,是用來盛裝權柄和意識的,而真正的本體都隱藏在精神位麵之內。

殼子就算壞掉了,隻要重新換一個就好,因此可以隨便用來糟蹋。

但不知為何……一想到之前她那副認真的表情祂就張不開嘴了,猶豫片刻之後說:

“謝謝。”

說完祂又猛地反應過來,看著少女沉默片刻,心想……

原來如此。

祂大概明白為什麽那幾位大魔女都會對眼前的少女如此執著了。

但問題不大。

詭秘魔女眯起眼來,盯著江酒說:

“這樣子討好我?可你覺得我會像別的那些大魔女一樣?傻傻的就被你哄騙了接著成為你的裙下之臣?”

“想都別想!”

魔女和魔女的研究課題不能一概而論!

絕大多數魔女的研究課題總是會與感情掛鉤,但詭秘魔女祂不一樣,祂的研究課題是理性。

根據所謂的魔女第三定律,魔女們的研究課題必定是她們先天所缺乏的特質,所以研究課題為理性的詭秘魔女應該天然缺乏理性才對。

可先天的不足是能夠通過後天努力所彌補的。

事實上所謂的研究課題意義正是如此——通過後天的努力彌補先天的不足,以此達成完滿的境界,乃至於趨近於那位存世神明。

而詭秘魔女又跟絕大部分魔女不同。

祂努力克服了身為魔女的天性,沒有成為樂子人,也不像其他大魔女一樣感情用事,她幾乎成為了理性的化身。

因此,最開始祂甚至沒有想過要參與這場戰爭。

祂沒有走向大山,但大山卻向祂走來了。

魔女們的戰爭波及了祂的私人世界,在複數權柄的轟擊下,獨屬於詭秘魔女的小世界被撕裂,往昔的一切平安喜樂被打破,兵荒馬亂之下,身為色彩魔女序列高位色彩的詭秘之紫不得不參戰了。

祂以權柄驅逐了在場的所有大魔女,卻無意間遺漏了位階尚是準大魔女的江酒——在此之後,祂便不得不帶著江酒亡命天涯,躲避來自其餘大魔女們的追殺。

這無疑糟透了。

詭秘魔女心情複雜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又低聲說:

“等待會兒……待會兒倘若再有大魔女找上來的話,我就把你交給祂,然後主動退出這場戰爭。”

祂實在是不想再陪著那群大魔女繼續過家家了。

而江酒……江酒會在那群大魔女的爭奪下變成什麽樣子……都是與祂沒什麽太大關係的事。

硬要說的話,從一開始擔心江酒的就不應該是她,而是江酒的戀人與主人,那位緘默魔女。

因此,祂從沒有絲毫對不起江酒的地方,祂應當理直氣壯。

而江酒似乎也這麽認為。

她隻最開始的時候愣了一愣,接著很快便微笑著點頭說:

“嗯,好。”

然後她又好像想到了什麽,於是起身,彎腰朝詭秘魔女道謝:

“不過感謝您的出手相救,如果不是您救了我,恐怕我就要被那些大魔女殺死了。”

“可有什麽區別呢?”詭秘魔女隨口問,“我也是參加了這場戰爭的大魔女之一。”

“您不一樣。”

“我不一樣?”

詭秘魔女下意識皺起了眉,看向少女的臉。

少女臉上的表情平靜又坦誠,並無半分阿諛奉承的跡象。

“在您身邊我感覺很安心。”

她輕輕柔柔地說。

“……”

詭秘魔女的直覺告訴祂麵前這小家夥八成是在討好祂……但即便如此祂不知為何還是覺得蠻開心的,或許是小家夥拍馬屁的手藝高超拍對了地方,又或者是一直以來的堅持終於得到了認可。

祂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偏偏又不置可否,以曖昧的態度回答:

“或許吧。”

接著祂又再度警告:

“不要覺得說幾句漂亮話到時候我就會幫你,我討厭戰爭和混亂,而你的存在本身就會為我帶來這些東西。”

少女聞言愣了愣,接著低下頭來,垂眸,搖頭:

“不會的,您之前能幫我我就已經非常滿足了,不敢奢求更多……我隻想稍微在您身邊再待會兒,等到再有大魔女來找我,不需要您親自動手,我會自己……自己主動離開的。”

她的語氣略微有些急切,似乎是努力想讓詭秘魔女相信她。

甚至顯得……有些卑微。

詭秘魔女沒再說什麽,似乎默認了。

於是少女便怯生生地稍微靠近了祂一些,但又不敢靠的太近,大概離了有三四米的距離便靠著牆坐下來,抱著膝蓋,縮成小小的一團。

再然後,有新的大魔女找來了。

詭秘魔女便按照之前說好的安排,看著少女起身走向那位大魔女。

一步一步,輕盈卻沉重,不知為何好像落在了祂的心裏。

但沒關係,很快就結束了,也不用再因為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感到煩惱了。

詭秘魔女如此安慰自己。

可祂忽然聽到了少女的聲音:

“謝謝您……還有,再見。”

詭秘魔女下意識看向少女,便看到了她臉上的微笑。

宛若薰衣草般,安靜而純粹地盛開,芳香自來。

“……”

祂忽然有些後悔了。

但已經晚了,那位新來的大魔女已經帶著少女消失,祂便重新孤身一人。

為了剛剛認識的……甚至可以說是陌生的人而犧牲喜歡的平靜生活似乎是傻子才會做的事。

她想。

可傻子就傻子吧。

撥弄時光的指針。

遨遊命運的影子。

欺詐與惡作劇的化身——

詭秘魔女戴上了充當魔杖的單片眼鏡。

她加入了戰爭。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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