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色的遊輪航行於漆黑的海麵。
但它卻不是由內燃機驅動的鋼鐵巨獸,甚至也不是由蒸汽機提供動力的。
推動這條遊輪前進的是船上那宛若羽翼般緩緩拍打的風帆。
這下文藝複興了。
迭代不知多少年的技術莫名其妙就退回了起點……不過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這條遊輪並非誕生於上城區人類的造船廠。
製造它的是某位地獄大君。
那位地獄大君看了部上城區有關於遊輪的電影,覺得裏麵的遊輪精致又浪漫,一時興起,便隨手捏了這條遊輪出來,並以自己的名字為之命令。
浮空戰艦·薇芙拉號便由此誕生。
隻可惜它的主人是個永遠隻有三分鍾熱度的小孩子,所以薇芙拉號剛被建造出來就慘遭雪藏,甚至一度被遺忘。
直到今日。
但就像老婆餅裏不會有老婆一樣,名為薇芙拉號的浮空戰艦其實並不能在上城區的海中航行。
如今承載著祂偌大艦身的漆黑海洋其實也不是海,而是阻隔了上城區與地獄的兩界屏障。
在漆黑無垠宛若世界邊際的兩界屏障上,輕盈拍動著羽翼風帆的遊輪緩緩航行,明明是無風帶,卻有溫柔的漣漪拂過乘客的臉頰,甚至帶來悠揚好聽的小提琴聲。
仿佛音符在跳躍。
甲板上,黑發黑眸眼角下有顆小小淚痣的女仆小姐閉著眼,唇邊帶著淺淡的笑意,動作輕柔而優雅地拉響小提琴。
坐在不遠處圓桌旁的女孩全神貫注地看著她演奏,身後那對透明無色的水銀之翼很有節奏感地微微起落,張開又合攏。
祂仿佛能聽出那首小提琴曲想要向聽眾傳達的所有感情——無論是難過,絕望,消沉,以及隨之而來,孤獨的悲鳴。
因此祂幾乎是本能地情緒低落,抿唇,原本還算活潑的羽翼也不知何時垂下。
直到女仆小姐演奏完了這首曲子,躬身向祂行禮時,女孩才終於抬手輕輕拭去淚水,由衷地讚歎:
“真是好聽,沒想到魔女小姐您居然還會拉小提琴……而且技藝如此精湛。”
女仆小姐便隨手抹去了小提琴和琴弓的存在,接著微笑回答道:
“對女仆來說拉小提琴是理所應當要掌握的技能,殿下謬讚了。”
就像不會念詩的廚子不是一個好司機一樣。
起碼她的確是這麽想的。
女仆不就應該是能隨時隨地為主人排憂解難,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什麽事最起碼都得會一點的職業嘛?
不過這麽一想,好像女仆的終極形態就是全知全能,因為隻有這樣才能為主人提供最恰當最合適的服務,才敢宣稱自己什麽都會什麽都懂,是女仆中的戰鬥姬。
所以快進到上帝也是女仆?
但顯然女孩並不這麽覺得。
祂搖了搖頭,眼睛閃亮地看著女仆小姐說:
“但即便如此,魔女小姐您的演奏水平與我聽聞過的,那些上城區的大師相比恐怕也不遑多讓了。”
接著祂又問:
“那麽,這首小提琴曲的名字是什麽呢?”
江酒便微笑著回答:
“愛之悲傷——殿下,它的名字是愛之悲傷。”
有翼之民的小女王愣了愣,忍不住問:
“魔女小姐,難道您很悲傷麽?”
“沒有啊,”江酒不解地問,“我剛完成了別人委托給我的任務,現在如釋重負,既然如此為什麽會感到難過呢?”
然後她又好像懂了什麽,於是無奈地為小女王解釋:
“我拉這首曲子隻是恰好想到了它而已,所以殿下也不必做過度解讀……嗯,當然,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更想拉一曲流浪者之歌。”
“是這樣嗎?”
“當然如此。”
江酒說完便緩緩從甲板的舞台上走下來,坐到小女王的對麵。
不得不說,身為地獄君王之一,擁有無上權柄的有翼之民小女王在容貌這方麵也同樣是普通人類……甚至是部分魔女都無法比擬的。
祂看起來宛若羽翼漸豐但卻並未完全抽離稚氣的雛鳥,濕潤閃亮的眼睛裏時常會有好奇的色彩,身穿樣式繁複而華麗的洋裙,光著腳丫也沒穿襪子。
但最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還是祂那頭輕飄飄,宛若雲彩般爛漫而柔軟的淺粉色長發。
很難去形容祂頭發的質感,但江酒不知為何會覺得應該是甜蜜的,就像棉花糖一樣,有童話和夢幻的味道——隻可惜貿然提出想要嚐嚐味道的請求會顯得過於失禮與怪異。
畢竟……
雖然人的性癖是自由的,但如果真的有人能對頭發產生什麽不該有的琦念,那江酒還是建議他去谘詢一下心理醫生。
她對小女王頭發產生的興趣,完全出於對美的欣賞,而並非什麽扭曲的癖好。
但小女王似乎是注意到這點了。
她略有些緊張地收攏了身後的雙翼,接著試探地問:
“魔女小姐?您在看哪裏呢?”
江酒便頗有紳士風度地收回了視線,然後再坦誠不過地回答:
“在看您的頭發,殿下。”
“頭發……我的頭發有什麽好看的……”
“可我覺得很好看啊。”
江酒與小女王對視,真誠地讚美:
“又甜又軟,讓人忍不住想摸一摸,試試到底是什麽感覺——而且我一直很羨慕你們這些超凡種族天然的,各種顏色的頭發呢。”
“那魔女小姐你為什麽不自己換個發色呢,這對你們魔女來說應該是很簡單的事吧?”
江酒便苦惱地輕輕歎了口氣,回答:
“因為我的這具身體其實並不屬於我自己啊。”
“……欸?”
小女王呆了呆。
她沒聽懂江酒這句話的意思。
於是江酒便解釋給她聽:
“我是女仆,女仆當然是要有主人的,而我的主人是一位大魔女,她把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也就有了對我的所有權……”
江酒又恰到好處地露出了微有為難的表情。
但隻是一閃即逝。
她忽然釋懷地笑:
“所以,沒辦法,我不能隨隨便便就改變這具身體的外貌。”
“……”
小女王咬了咬嘴唇。
似乎是在為江酒覺得不值,她便皺起眉說:
“那位大魔女怎麽能這樣呢,難道……難道你連支配自己身體的權力都沒有?她也太霸道了吧!”
江酒沒對此發表任何意見,隻是溫柔地笑著,與小女王對視。
但小女王卻似乎已經聽到了她沒說出口的話。
她猶豫了一下,忽然小聲試探著問:
“魔女小姐,那你願意留在我身邊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解決掉跟那位大魔女的契約,然後你就可以恢複自由之身了。”
有翼之民的小女王向女仆小姐拋出了橄欖枝。
可女仆小姐卻隻是眯了眯眼,便頗為遺憾地搖頭。
“抱歉,”她說,“感謝殿下的厚愛,隻不過既然已經締結過契約了,那就不能再出爾反爾。”
“在上城區,自古以來不忠之人都要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從無例外,其中最有名的大概就是那位三姓家奴……畢竟能背叛一個主子也就能繼續背叛第二個主子。”
“這樣的人就算再好再強再漂亮也注定不會得到信任。”
“所以,殿下,如果我現在就對您說我要向您獻上忠誠……那您真的就能毫無芥蒂地回報我以信任麽?”
“應該不能吧?”
小女王便露出為難的表情。
“倒不是不能。”出乎江酒預料的,她如此回答,“我們地獄之民其實並不在意這些,能讓我們信奉的隻有絕對的力量。”
“隻要夠強的話,就可以一直把你留在我身邊,不必擔心你背叛我,這便是所謂的美人隻配強者擁有。”
但小女王又很快認真地補充說:
“不過這樣的話會讓你為難吧,魔女小姐?”
“所以,既然你不願意到我這邊來,那我也不會強迫你。”
有翼之民的小女王薇芙拉端坐於圓桌旁,看著江酒,突兀展現出身為大君的從容不迫,祂平和地說:
“但倘若魔女小姐你有一天不願意待在你那位主人身邊,又沒了去處的話,我——有翼之民的女王,承諾給予你一個位置。”
“到時候,來我的身邊吧,魔女小姐。”
祂微笑著說。
江酒便沉默片刻,接著點了點頭。
“多謝陛下抬愛。”
她說。
……
薇芙拉號穿越了兩界屏障,宛若飛翔的荷蘭人號那般衝出地獄,來到了上城區。
但卻隻有一半。
前半截艦身已經來到了上城區,後半截卻仍舊停留在地獄之中。
江酒站在前半截艦身的甲板上,薇芙拉卻還停留在地獄之中。
“我無法去到上城區。”小女王無奈地說,“所以,隻能把你送到這裏了,魔女小姐。”
江酒卻搖了搖頭:
“沒關係,這樣就足夠了……而且魔女小姐這個稱呼是不是太生疏了?”
她微笑:
“叫我江酒就好。”
小女王眼睛亮了亮,猶豫了一下說:
“那……江酒……你也可以直接叫我薇芙拉。”
“嗯,薇芙拉。”
……
江酒送別薇芙拉,抽出魔杖,略微沉吟,便按著之前留在酒吧的坐標傳送了回去。
她一邊想待會兒該怎麽應付莉莉絲一邊抬起頭。
可突兀有潮濕且柔軟的觸感勾上了她的腿,胳膊,腰肢,甚至是脖頸。
然後,有一隻手拽住了她的耳朵。
“薇芙拉?”
她聽到了莉莉絲陰冷的,咬牙切齒的聲音。
[未完待續]
——
看比賽,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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