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清晨素來是很冷的,空氣裏遍布霧氣,腳底下地麵都結了一層厚厚的霜。

這樣的天氣自然是不適合再穿吊帶襪和小皮鞋的,所以女仆小姐換上了厚一些的褲襪和靴子,跟在自家主人身後,走進了市郊的墓園。

今天不是清明節也不是節假日,天上還下著朦朦朧朧的雨,理所應當就沒幾個人前來吊唁死者,所以整個墓園顯得格外冷清。

女仆小姐依舊舉著那把大黑傘,態度恭敬地落後莉莉絲半步為她擋雨,而莉莉絲一言不發,沉默地在前麵領路。

霧漸漸大了。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走著,似乎已經有了確切的目標,走得不快不慢。

拐過小道,在墓碑中穿行,不多時她們終於到了目的地,於是不約而同停下腳步。

屹立在她們麵前的是一塊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墓碑——大約是剛入葬沒多久,墓碑前還有燒過黃紙的痕跡,和一捧已經枯萎脫水的滿天星。

花瓣零落,枝葉幹癟。

“這就是他的墓碑。”

江酒聽到莉莉絲輕聲說。

“……”

她沒有說話,隻是把黑傘遞給了莉莉絲,然後低頭蹲了下去。

女仆小姐用手輕輕摩挲著墓碑,視線落下在它表麵慢慢掃過,最後停留在那張黑白照片和浮雕的文字上。

照片上其貌不揚的青年正對著鏡頭羞怯地笑著,照片大約是大學畢業的紀念照,所以他身上還穿著學士服,眉眼間盡是青澀。

底下是簡單的文字:

“奠-愛子平安之墓。”

沒有過多的修飾,也再無其他描述,白發人送黑發人本就是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或許那對老夫婦在參加完葬禮目送兒子骨灰被放進這逼仄水泥籠子時……恐怕已經心如死灰了吧?

女仆小姐垂下眸來,轉身從自家主人手裏接過那捧黃白菊,放在墓碑前。

“晚安。”

她說,就像目睹他在小出租屋**孤零零死去時一樣。

然後女仆小姐緩緩起身,重新接過黑傘撐在頭頂,朝身旁少女點了點頭,輕聲道:

“走吧。”

“嗯。”

墓園的薄霧無聲無息吞沒了她們的身影,雨漸漸下大了,被放在墓碑前的黃白**瓣上沾了水珠,像眼淚般簌簌滾落。

故事結束了。

有的東西也永遠離開了。

江酒終究……隻帶回了他死去的軀殼。

……

“所以,他的死跟混亂魔女沒關係,對麽?”

“嗯,魔女們……尤其是混亂,她是不屑對人類出手的,大概在她眼中人類隻不過是螻蟻罷了。”

“那他是自然死亡?”

“是,我檢查過他的軀殼,是自然死亡。”

“那為什麽他的房間會連通著混亂魔女的秘境?”

“大概是因為他死後,混亂覺得他的軀殼有利用價值。”

“隻是這樣?”

“隻是這樣。”

“……”

對話暫且告一段落。

江酒沉默著在吧台裏繼續鑿她的冰球。

從混亂魔女的秘境中歸來之後,受直麵舊日的影響,她的身體愈發病弱了,白天出門去墓園吊唁之後受了寒,現在鑿會兒冰球就忍不住咳嗽。

莉莉絲是相當惡趣味的。

她給江酒捏的這具身體完全是按她愛好來的——纖細瘦弱,白皙柔軟,明明身材偏向於成年女性相貌卻略顯幼齒,而且最奇怪的是還體弱多病。

也不知道為什麽,總之魔女小姐似乎特別喜歡病弱美人,所以她這具身體簡直就是現代版西施,稍微劇烈運動就頭暈眼花的,淋點雨吹點風就開始咳嗽。

大概捏人的時候她就已經把江酒當作所有物了吧?

可偏偏……

江酒放下了手裏的冰球,輕輕咳了一聲,臉頰浮起一片不自然的嫣紅,然後伸手端起旁邊早就倒好的溫水喝了一口。

如此,她的呼吸終於再度平緩下來。

接著她重新拿起鑿了一半的冰球……可又突然好像發現了什麽,於是看向坐在吧台的魔女小姐,問:

“你還在這兒坐著幹嘛?”

就好像是發現魔女小姐沒什麽利用價值了,於是打算一腳踹開的渣男。

就好像在酒吧那晚一樣。

語氣隨意,渣得明明白白。

隻可惜……今時不同往日了。

魔女小姐抬頭看了她一眼,低聲提醒:

“稱呼。”

“……”

江酒的表情一滯,然後川劇變臉般換了副乖巧聽話的表情,恭敬道:

“主人。”

魔女小姐這才點了點頭,從她身上挪開目光,繼續看書。

“……”

江酒眯起眼來,終究沒說什麽,隻是繼續低頭鑿她的冰球。

酒吧裏再度安靜下來,隻有翻書的窸窣輕響和鑿冰球的嚓啦動靜。

當然,偶爾還有一兩下咳嗽聲。

江酒之前倒的那杯溫水差不多見底了,她的咳嗽聲卻不見停——或許是終於覺得她的咳嗽聲吵鬧了,一直在看書的莉莉絲終於抬起頭來,命令道:

“調一杯魔女之夜。”

“……是,主人。”

女仆小姐恭敬地放下了冰球,轉身去拿調酒壺和基酒。

端坐在吧台前的莉莉絲目光落在她身上,又瞬間挪開了。

她重新低下頭看書,但書裏那些令人沉醉的美妙知識卻不知為何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可莉莉絲卻依舊強迫著自己繼續看書,而不是抬頭看女仆小姐調酒。

因為她知道,江酒也當然知道……

魔女之夜,是不需要放冰塊的雞尾酒。

不需要放冰塊,調製也簡單,所以很快就能做好。

沒過多長時間江酒就把一杯魔女之夜沿著吧台推到她麵前,輕聲道:

“你點的魔女之夜。”

她甚至沒再稱呼莉莉絲為主人。

可莉莉絲也沒生氣,而是默認了,然後端起酒杯輕啜一口。

依舊是熟悉的味道。

芳香,苦澀,帶著新鮮薄荷葉的氣息,宛若漆黑夜色,無聲無息浸染味蕾,會有一點點的麻痹感和恰到好處的煙熏風味。

莉莉絲閉上眼,在心裏歎了口氣。

她當初捏人的時候,是不是……就像江酒昨天說的那樣,太過分了一點呢?

或許她不應該把江酒的體質捏得這麽病弱,起碼應該達到正常人的水平,這樣就不至於隻吹吹風淋了點雨鑿個冰球就咳成這樣。

她有點心軟了。

魔女小姐放下酒杯,抬頭看向在吧台裏低著頭擦杯子的江酒,猶豫著要不要幫她稍微修改一下體質……

可這時突兀有悅耳的風鈴聲響起。

酒吧門被打開了,裹著淺色風衣的女孩走進來,她的目光挪移,先是落在了魔女小姐身上,又瞬間轉向江酒。

然後她露出了蠢兮兮的笑容。

“酒姐姐!”

魔女小姐聽到她喊。

“……?”

她第一反應是這普通人到底怎麽進到驅人結界裏的,第二反應是她在叫誰?

哦,在場三人裏隻有江酒的名字跟酒沾邊啊,原來那小姑娘是在喊江酒,那沒事了……

嗯?

嗯???

魔女小姐愣住了。

她看著那小姑娘相當自來熟地走過來往吧台角落一坐,而吧台裏原本正忙活著的江酒便和藹可親湊過去,跟她打招呼:

“小白來啦?”

“嗯!最近鄰居家終於沒那奇怪響聲了,我終於能睡個好覺啦!”

“恭喜。”

“嗨呀,都是酒姐姐你的功勞,要不是你來幫我,估計我現在都不知道鄰居家那個年輕人居然死了……真是嚇死人了。”

“不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江酒微笑著點點頭,然後從吧台裏取了隻杯子出來,接了杯溫水,連同杯墊一起順著吧台推給她:

“我們這酒吧沒在地圖上標,不好找,看你的樣子應該累了吧?先喝口水歇會兒。”

“嘿嘿……”小姑娘笑著接過那杯水喝了一口,“總之謝謝酒姐姐你啦。”

“想謝姐姐的話就照顧一下姐姐的生意好了,怎麽樣,要來一杯麽,喝的話我去給你找找酒單。”

“不用啦,別的酒我可能也不喜歡喝,不如喝酒姐姐你上次推薦給我的那杯魔女……”

“魔女之夜。”

“對,就是魔女之夜,酒姐姐我要一杯魔女之夜!”

“好,你等下,我這就給你調。”

……

魔女小姐聽著那邊的對話,忍不住低下頭看了眼自己麵前那杯魔女之夜。

硬了。

這下,魔杖真的硬了。

她不知道江酒是什麽時候勾搭上那小姑娘的,但她突然就想起一句民間諺語。

狗改不了吃屎。

同理可得,渣男大概也絕對……青山易改本性難移,她才離開多久啊,她怎麽就……怎麽就能忽悠得人家小姑娘對她死心塌地呢?

她麻了,一直麻到江酒把薑小白哄得開開心心的,喝了兩杯雞尾酒回去。

江酒甚至還從吧台裏出來,有說有笑地一直把她送到出租車上。

這下,魔女小姐腦袋裏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終於崩斷了。

等江酒再回到吧台,準備收拾薑小白用過的杯子時,她叫住了江酒。

“繼續。”

魔女小姐麵無表情說:

“繼續鑿冰球,不能停,鑿到我覺得夠為止。”

可讓她意外的是江酒沒有反駁,也沒有任何不情願的意思。

她乖乖地開始鑿冰球,一直鑿到咳嗽不止……鑿到她終於不忍心再懲罰她為止。

這之後被她宣布說不用再鑿下去的江酒才停了下來。

然後,打著哆嗦麵色蒼白的女仆小姐從吧台裏傾下身子,戲謔地微笑著湊到她的耳邊,問:

“莉莉絲,你是不是看到我跟別的女孩子在一起說說笑笑……”

“就,急了呀?”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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