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劈啪,輕風吹拂。

酒吧裏燈火闌珊,一群魔女聚在這裏,邊喝酒邊低聲交談——托江酒的福,原定在妖精之鄉舉辦的魔女茶會中途便散了場,可讓莉莉絲沒想到的是,這群無聊到了極點的魔女們居然沒有各自打道回府,而是不約而同跟隨她的腳步來到了她的領地。

無奈之下,魔女茶會變成了因地製宜的魔女酒會。

於是,莉莉絲就痛起來了。

魔女們都是長生種,而長生種最為顯著的種族特征便是惰性和唯恐天下不亂,換句話說,她們都是天底下最兢兢業業的樂子人。

莉莉絲原本就沒想過向她們透露事情,可這群樂子人在她張嘴之前就好像猜到是什麽情況了,甚至當即就有專精啟示學派的大魔女掏出水晶吊墜開始占卜,然後場麵就開始朝無法控製的方向野驢般狂奔。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會占卜的占卜,懂預言的預言,甚至還有會讀心術的,抓著莉莉絲就開始讀心。

還好大家都是大魔女,雖力量側重不同但尚且處於同一水平線上,所以那些啟示學派的小伎倆並不能越過莉莉絲準確推測出江酒如今的狀況。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

既然魔女們無法通過魔法達到目的,便換了個方式,紛紛圍著莉莉絲打聽消息。

首先是戴著尖頂帽的懶惰魔女——她打了個哈欠,托著腮看莉莉絲,模糊不清問:

“所以,緘默你突然消失就是為了你那個小情人?”

吧台裏的莉莉絲聞言抬起頭看她一眼,沒說話,又低下頭繼續調酒。

旁邊性格急躁的暴怒魔女受不了她這幅鴕鳥樣,風風火火地前傾著身子問:

“就是那個欺騙你感情,想把你甩了的渣男?”

“是他啊,”嫉妒魔女接過話茬,“可我記得緘默姐姐你不是已經懲罰過他了麽?”

一向有些小聰明的貪婪魔女咬了咬手指頭,恍然大悟道:

“原來緘默你非但沒有把他變成肥豬,還放過了他……而且剛剛還要去救他!?”

這下魔女們好像都明白到底是什麽情況了,於是異口同聲問莉莉絲:

“你是不是愛上他了!”

莉莉絲倒酒的動作微微一頓。

她抬頭,放下酒杯騰出手,從空氣裏摸出魔杖,輕輕一點。

淡淡的漣漪掃過整間酒吧,於是一切聲響都被抹殺——牆上的掛鍾不再嘀嗒,酒杯碰在一起卻悄無聲息,魔女們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如此,莉莉絲才隨手抹去魔杖,繼續低下頭去調她的酒。

正式魔女晉升為大魔女時都會獲得相應的稱號,譬如懶惰、暴怒、嫉妒或是貪婪,而作為大魔女莉莉絲自然也有專屬的稱號。

緘默魔女。

她所掌控的,便是緘默的力量。

從魔女們到來開始便一直喧鬧不停的酒吧終於再度迎來了靜謐。

如果這時候江酒還醒著,目睹了這一切狀況,她會說什麽呢?

哦,她大概會笑一笑,然後就像直麵腫脹之女時一樣,歪著頭問莉莉絲。

急了?

但可惜她不在。

所以莉莉絲便可以調完那杯酒,然後把酒放在吧台上。

“篤——”

一聲輕響。

緘默領域被解除,在表情微妙的魔女們注視下,莉莉絲表情平靜地說:

“隻不過是主人對寵物的庇護而已——我絕不可能愛上她。”

有人將信將疑,有人不置可否,有人卻像沼躍魚一樣早已了看透一切。

各自心懷鬼胎的魔女們麵麵相覷,最後卻不約而同地竊笑。

愛對魔女而言是解藥,是猛毒,但同樣也是身處沙漠中彈盡糧絕時尋到的綠洲。

她們笑莉莉絲,笑她就像站在戲台上唱戲的老將軍,身後插滿了旗子。

可莉莉絲卻沒有理會她們,而是繼續輕聲說:

“諸位魔女請回吧,這次魔女茶會差不多結束了……當然中間因為我的緣故給大家造成了麻煩,之後我會想辦法補償給大家的。”

這是在座諸位魔女認識莉莉絲以來,她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魔女們雖然都是樂子人,但都不至於蠢到為了看樂子而得罪一位大魔女。

所以她們最多隻不過再調侃兩句:

“莉莉絲,你至於因為一個人類做到這程度麽!”

“你一定是愛上人家渣男咯。”

雖然莉莉絲並沒有很配合地說什麽“愛上渣男,魔女的事也能叫愛麽”,酒吧裏也沒有充滿快活的空氣,但魔女們都已經足夠心滿意足,先後告退了。

壁爐裏的火焰盛了又衰,先前熱鬧的酒吧再度冷清下來。

魔女小姐站在吧台裏,認真地洗幹淨了魔女們用過的杯子,將它們分門別類擺放好,收起毛巾和調酒壺。

這之後,她才從吧台裏鑽了出來,在之前她調好的那杯酒旁坐下。

酒液顏色深沉,在燈光下是透亮的黑,恍惚間會讓人覺得是一塊碩大的黑寶石,上麵有兩片薄荷葉做點綴,這樣看起來就不會太過單調。

它的名字叫魔女之夜。

這是當初她跟江酒認識的時候,他請她喝的,他獨創的酒。

那時他說她看起來神秘又優雅,就像魔女一樣,讓他有了靈感,於是即興為她調了這杯酒,並以他們倆的邂逅命名。

莉莉絲慢慢端起酒杯,閉上眼,仰頭喝了一大口,含在嘴裏品味了會兒咽下。

可江酒至今都不知道……她其實很喜歡這杯酒的味道。

……

鼻端好像有薰衣草的味道,彌漫,擴散,牽扯著夢境。

原本頭疼欲裂的江酒漸漸鬆開了皺緊的眉,急促的呼吸也漸漸平緩起來。

無麵的瘋神在腦海中肆虐,揮舞著觸手,將她的思維攪亂,那痛苦宛若像是被人以蕁麻的枝條抽打。

“我等著你……我等著你……”

恍惚中江酒聽到了沙啞的女聲。

就像埃克森姆隱修院下顯露真容的腫脹之女在嘶吼,在咆哮,她身上滑膩的觸手勾住了江酒的脖子,留下冰冷潮濕的痕跡。

這委實不是什麽好感覺。

所以女仆小姐便緩緩醒了過來。

她腦子還不是很清醒,但勉強睜開眼通過天花板確認了自己是在酒吧之後便鬆了口氣。

即使沒有受到腫脹之女的直接攻擊,但直麵外神也給她帶來了不小的傷害。

那是真正意義上的精神汙染,是來自古神的囈語,如果江酒還是個普通人的話現在恐怕早已瘋狂,被掏空神智,成為被腫脹之女操縱的玩偶。

但還好她是見習魔女,來自莉莉絲這位大魔女的加護為她抵擋了不少汙染。

想到這裏,女仆小姐下意識抬起頭,循著薰衣草的香味看向身旁——黑發黑裙的魔女小姐正坐在那裏,微微低著頭削蘋果。

“醒了?”

她聽見她問。

“嗯,”江酒虛弱地點點頭,“醒了。”

莉莉絲給予她的這具身體本就體弱多病,更何況她又剛直麵舊日受了汙染,麵色便更加蒼白,看起來一副我見猶憐的淒慘模樣。

可即使這樣她還是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過來救我的。”

“……”

莉莉絲削蘋果的動作停了下來。

硬了。

魔杖硬了。

高了。

血壓高了。

即使剛剛被魔女們打趣,開玩笑,莉莉絲也從未像現在這樣生氣,或者說,這世界上似乎也隻有眼前這人能如此輕而易舉地調動她的情緒。

所以魔女小姐放下了蘋果,摸出了魔杖。

燈光黯淡下來,陰影蔓延,滑膩柔軟的觸手從陰影中湧出。

一條觸手從床頭伸出來,緩慢爬到了江酒臉上,在她臉頰留下潮濕黏膩的痕跡。

就像剛剛那場噩夢中發生的事一樣,莉莉絲漠然盯著江酒,甚至放任觸手們鑽進女仆小姐蓋著的毯子裏,然後低聲問:

“你是真覺得你吃死我了?”

她覺得江酒接下來可能會嘴硬,可能會求饒,但江酒卻走上了她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江酒搖了搖頭:

“不,是那時候隻有你可能會來救我了。”

“……”

莉莉絲沉默。

江酒挪開目光,看向頭頂的天花板,微微勾起嘴角,自嘲道:

“你把我從男人變成了女人,剝奪了我的身份和人生,甚至可以說是抹去了我前半生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所有痕跡——於是從此以後我就隻能依附於你生活,成為你的貼身女仆,你的寵物,你的玩偶。”

“我沒有主動拒絕的權力,我隻有被動接受的命運。”

“所以,你為什麽還要對我生氣呢,莉莉絲,明明失去了更多東西的那個人是我啊……難道就像瓊瑤阿姨電視劇裏的台詞一樣,你說我失去的隻是生而為人的資格,你卻失去了愛情?”

她說著,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所以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能把我變成見習魔女,就不許我稍微報複報複你麽?”

“……”

莉莉絲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她沒辦法再責怪江酒,相反,她甚至開始有些自責。

在報複成功的快意被時間衝淡之後,魔女小姐冷靜下來,她突然覺得自己當初好像確實太過分了,雖然江酒確實渣了她但罪不至死……也還沒到需要被這麽懲罰的程度吧。

她開始後悔了。

可這時候她又聽到江酒的聲音:

“怎麽,這就破防了?”

“就這?”

“被我稍微裝裝可憐就同情心泛濫開始自責……哦,別想太多,剛剛我說的那些話,都隻是為了刺痛你的良心讓你難受罷了。”

“?”

魔女小姐愕然地轉過頭,發現江酒臉上全都是嘲諷的表情。

“……”

她捏緊了魔杖。

可她終究沒對江酒怎麽樣,而是自暴自棄般收回了所有觸手,把那隻削了一半的蘋果放在床頭的桌子上,索性轉身離開。

她不想再見到江酒了,她是死是活從此與她無關。

可就在她即將走出房間的瞬間,身後卻又響起江酒的聲音。

“……謝謝,還有,蘋果很甜。”

她的聲音很小,又有些略微的含混不清,想來應該是在嚼蘋果,聽起來便讓人想到在捧著堅果啃的倉鼠,很可愛。

莉莉絲聽到了。

她瞬間繃直了身體,腳尖在地上點了點,然後才假裝很自然地回了一聲:

“嗯。”

如此,她終於關上了門。

[未完待續]

——

求求月票惹!!!

o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