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是卑鄙者的卑鄙,高尚是高尚者的高尚。

就像如蜜傳如蜜。

而對理想主義者而言,哪裏都像是墳墓。

隻因這世界已然沒有能讓他們繼續苟延殘喘的空間,現實的洪流足以抹平所有被認為是不切實際的理想,然後往昔所有的熱情和信仰終究變成泛不起絲毫漣漪的死水。

“序列0收容物[理想主義者的墓誌銘],是目前已知所有收容物中極少數由人類製造出的收容物之一,它的用處是甄選人群中潛在的理想主義者。”

桑落說完,又忽然眯起眼,吟誦起百年前被靜謐機關一位成員自西方帶來的,如今已經在靜謐機關中廣為流傳的箴言: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老年應當在日暮時燃燒咆哮,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之後,她低頭重新看向江酒,微笑著輕聲解釋:

“你不是好奇靜謐機關是如何保證組織的純潔性麽?而答案便是如此……”

“——因為靜謐機關的所有成員,幾乎都是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

江酒聞言愣了愣,卻似乎並未對桑落所言感到震撼。

她隻是意味深長地與桑落對視,接著飄忽地轉過視線,問:

“原來是這樣啊……可其實理想主義者不更麻煩嗎?畢竟每個人的理想都不一樣,有的人想要躺平擺爛混吃等死,可有的人卻想要當拯救世界的英雄。”

說著,江酒順便打了個比方:

“就好像是咱們要去西天取經,結果隊伍裏每個人的目的都不一樣,和尚想普度眾生猴子想修得正果沙僧想贖罪,二師兄那頭豬想的則是哎呀師傅又被妖精抓走啦,眼看著是救不回來了,咱們師兄弟幾個趕緊把行李一分各回各家——他是想回他的高老莊娶高小姐為妻過他的小日子呢。”

“這樣一來不等妖精動手,你們自己內部恐怕都已經先亂成一鍋粥了。”

“所以,如果一個組織全部成員都是理想主義者的話說,就真的是好事了嘛?”

江酒微笑,不動聲色道:

“總之,我不好說哦。”

但桑落卻似乎並未在意江酒的懷疑,她隻是瀟灑地把手插在風衣口袋裏,查看了眼電梯的樓層顯示,便淡定地說:

“百聞不如一見,既然小江酒你這麽懷疑我們靜謐機關的構成,那不如親眼去看看咯。”

幾乎恰在她聲音落下後,電梯開始緩緩減速,最終徹底停了下來。

電梯門打開,身穿黑色製服風衣的執行官小姐率先踏出門外,轉過身看向江酒,拍了拍手:

“說起來從靜謐機關建立之初直到如今,除去你身後那位魔女小姐,你好像還是第一位進入靜謐機關總部的魔女。”

“這麽說倒變成了我的榮幸啦?”

“當然你也不是不能這麽理解。”執行官小姐微微欠身,微笑著對江酒說:“總之,歡迎來到靜謐機關。”

“桑落姐姐客氣啦。”

江酒隨口回答,然後毫不遲疑地走出了電梯。

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淺灰色富有金屬質感的地麵牆麵與一大片通透的落地窗。

就像是經常出現在各種科幻類影視作品中的底下基地那樣,如今江酒眼前的一切景象都透出一股子濃重的不真實感。

她下意識走到那麵近乎於牆壁的落地窗前往外看,然後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那是座屹立於巨大地下空洞中的鋼鐵巢穴!

規模龐大,造型粗獷卻不失獨特的機械美感,遠遠看上去甚至像是一具龐大的,由無數精密零件組成,時刻都在呼吸的巨型生命體。

各色的燈光,略微鏽蝕的外殼與飽經風霜的戰損模樣,剔透的無數晶簇,時刻向外界噴吐巨量蒸汽的散熱柵格結構,以及在鋼鐵巢穴最中央閃耀著微光為整座城市供能的反應灶……

江酒的眸子忽然變得閃閃發亮,就像是看到了心儀玩具的小孩子。

“這是?”

她忍不住問。

“你可以叫祂為盤古——當然這隻是我們靜謐機關成員對祂的稱呼,事實上正如你所看到的一樣,祂隻是我們平時辦公乃至於日常生活的地方而已,雖然規模看起來的確大了點,簡直像個小型城市,但祂的確就是靜謐機關的總部。”

桑落微笑著介紹。

可江酒卻似乎聯想到了什麽,於是興致衝衝地問:

“盤古?開天辟地的創世巨人?既然是這麽命名的話,那是不是說明你們靜謐機關的總部也能像什麽最終決戰兵器,超大機器人一樣動起來?”

她說著,隨便伸手指了指鋼鐵城市的各個部分:

“那裏組成頭部,那裏組成軀幹,那裏是胳膊底下是腿……對吧?”

桑落卻搖頭:

“哪有你說的那麽玄乎,盤古就隻是我們對總部的昵稱罷了,畢竟科學側又不像是神秘側那麽玄乎,一座城市又怎麽可能突然變身成機器人?”

江酒聞言便有點失望,歎了口氣說:

“可誰又不喜歡能變身能合體的超巨型機器人呢?算了,既然不是那我也不用說什麽勇敢的少年啊快去創造奇跡這種話了……走吧,你不是說你們靜謐機關裏有位大人物等著要見我麽,桑落姐姐?”

桑落看她一眼,不知為何搖了搖頭,接著說:

“那便跟我來吧。”

她率先一步走在了前麵。

江酒下意識想跟著她走,卻又突然想起什麽,轉頭確認了一下潘多拉還在身後。

接著她臉上忽然有了些微的笑意。

“走啦。”

江酒說,順便很隨意地牽起了潘多拉的手。

……

自進入靜謐機關開始,潘多拉的情緒就難得有了起伏。

可她原以為自己不會有什麽感情波動的。

靜謐機關這名稱的來曆便是她這位靜謐魔女——靜謐機關的前身成立的目的就是控製她和魔女之夜,或者說,從最開始她誕生的唯一意義也同樣是魔女之夜。

在很久很久之前,莉莉絲來到了這個神秘的東方古國,或許是為了躲避某種災難,她便與當時的人類達成了交易。

她為人類提供控製魔女之夜的辦法,而人類必須向她提供棲身之地以及庇護。

而這辦法便是潘多拉的存在。

莉莉絲創造了潘多拉,並賦予她一定的智慧,於是她便成為了能夠掌控魔女之夜的靜謐魔女……接下來理所應當的,人類圍繞她的存在而組建了相關機構,如此一路傳承下來,最後就變成了如今的靜謐機關。

事實上就在前些天的那場魔女之夜前她甚至還是靜謐機關的核心與名義上的最高領導人。

所以,如今靜謐機關中那些往日熟識的成員,究竟會以什麽樣的態度來應對她呢?

是像眼前的這位執行官小姐一樣熟視無睹,假裝自己沒看到,又或是覺得她背叛了靜謐機關因此對她深惡痛絕惡言相向?

潘多拉不知道。

她隻覺得略有迷茫。

以前她還在靜謐機關時作為大魔女而研究的課題便是所謂情緒——因為莉莉絲從一開始就並未賦予她感情,所以千年來她一直希望能搞明白人類情緒的來源。

所以潘多拉一直都是觀測者。

她經常抱著那本魔典記錄人類的極端感情變化,就像那天她第一次見到江酒時對化身星之彩的張先生所做的那樣。

但即便如此她似乎也並未有什麽收獲,就像是色盲天生分不清特定顏色,喪失味覺的人不可能嚐得出食物的味道那樣,某些先天的缺憾並不是簡簡單單就能通過努力所彌補的。

隻不過……

在那場魔女之夜中,化身巨龍的她似乎第一次感受到了無比真切的情緒,她會感到憤怒悲傷乃至於幸福——後來就算是魔女之夜結束,夢境破碎,她失去了魔女之夜的所有權……

潘多拉卻仍舊記得那時的感覺。

有種子被埋下了,並漸漸生根發芽,甚至最後要開花結果。

她發現她漸漸能夠理解從前完全無法感同身受的某些情緒了,像是痛苦,失落,寂寞,孤獨,還有……

愛。

是愛麽?

潘多拉自己也說不清楚。

或許隻是魔女之夜中巨龍對小公主的憐惜與眷戀尚未消失,甚至隨著她情緒的覺醒而再度複活,於是順理成章地轉移到了某個人身上吧?

——總之,被江酒那壞女人步步逼近幾乎壓在牆上,被攬住腰被對著耳垂吹了口氣被她用曖昧的口吻調戲時,潘多拉的確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奇妙悸動。

癢癢的,像是整個人變成了裝滿肥沃土壤的容器,中間有嫩芽倔強地生長出來。

身體在戰栗,而心在顫抖。

而如今呢?

如今又是什麽樣的心情?

潘多拉一開始或許有些惶恐不安,因為不知道靜謐機關中的熟人會用什麽樣的態度來迎接她,雖然這樣的感觸實在是微小,但的確是如此真切地存在,並影響著她。

然後她忽然看到麵前的江酒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好像是在確認她有沒有跟上。

她在關注她。

不知為何潘多拉忽然就有了安全感,覺得放心了好多,原本略微緊張的情緒也重新緩和起來。

可她聽見江酒輕聲喊她:

“跟上。”

接著江酒很隨意地牽起了她的手。

“……”

明明隻是再簡單的肢體接觸而已,卻為何能帶來這麽強烈的情緒變化呢?

潘多拉感受著漸漸加快的心跳,迷茫地想。

[未完待續]

——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