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卓瑞桐的這些話,寧棠兒那顆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更加的七上八下了。一直以來,她都自恃掩藏的很好,處處都做到滴水不漏,可是,卓瑞桐方才的話分明句句含言外之意,寧棠兒不禁暗暗擔心難道是卓瑞桐發現了什麽。
經過一番內心的掙紮,寧棠兒百思不得其解,不禁繼續跟自己糾結,她想:如果他真的發現了什麽,為何不當麵揭穿,反倒是句句委婉呢?而且,更多的好像還有勸誡之意……想到這裏,寧棠兒完全沒了頭緒,思緒纏成了一團亂麻。
雖然內心裏很掙紮,但是寧棠兒不愧是專業的細作,周旋三方仍遊刃有餘,時刻不忘自己的任務和使命,所以,在卓瑞桐麵前她依舊故作鎮定。於是,她仰起頭對卓瑞桐道:“方才王爺的話中似有深意,賤妾愚鈍,沒有聽懂話中的意思,還望王爺明示!”
見寧棠兒繼續裝傻,卓瑞桐心中不覺感到失望,卻什麽都不再說,低頭拿起桌上的酒杯,將其中的酒水一飲而盡,然後抬頭注視坐在對麵的寧棠兒。此時的寧棠兒正仰著頭,露出那雪白的脖頸,看起來就宛若一隻美麗的天鵝,她裝出一臉的疑惑和不解翹首等著卓瑞桐的回答,即使對她的表現很不滿,可卓瑞桐仍舊願意就這樣欣賞她裝出來的美麗。
原本就心中慌亂的寧棠兒,見卓瑞桐不說話,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不覺渾身發麻,為了掩飾住內心的不安,她隻得繼續道:“王爺為何不回答呢?”
經她再一問,卓瑞桐回過神來,對她微微一笑,將酒杯舉起來示意寧棠兒也拿起酒。寧棠兒頓了頓,將桌上的酒杯端起,再輕輕的湊過去跟卓瑞桐的酒杯碰了碰,然後自顧自的一飲而盡。
幾番碰杯後,兩人雖然都沒有語言,卻也算是喝了個暢快。
深吸一口氣,卓瑞桐放下手中精致的玉質酒杯,起身走幾步,然後停下看著深沉的夜空,自言自語道:“人這一生,最天真無邪的時刻就是兒時了,那時的我們沒有煩惱,沒有責任,整顆心都被單純所填充。沒有防人之心亦沒有害人之心,簡單快樂的活著,可是當人長大後就會有各種各樣的欲望,會為了達到某一目的不擇手段,不惜變得麵目猙獰、陰險狡詐……你說,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你是願意簡單的活著,還是為了實現利益而辛勞的活著呢?”
四下裏一片沉寂,周圍的靜謐使卓瑞桐的這段話聽起來異常感傷,他道出了人性的悲哀和生存的艱難。寧棠兒不由得也觸景傷懷,回憶起她的小時候,那時的她何嚐不是簡單單純呢?那些停留在馬背上的歡樂日子,是她最難忘的童年。看一眼卓瑞桐,寧棠兒也道:“誰說不是呢?沒有哪一個正常人不渴望擁有一份安定寧靜的生活,隻是在這戰火紛爭的年代,不是誰都可以全身而退而不被這世俗同流合汙的,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宿命,有著屬於自己的責任和使命,然後不惜一切代價去完成……王爺你又何嚐不是呢?”
“你說的對,世事難料,我生於帝王之家就隻得遵從上天的安排,去完成我的使命。說到我,愛姬你不也是麽?”卓瑞桐回應道。
寧棠兒不覺苦笑,隨即道:“既然知道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我們除了聽由天命還能怎樣呢?”
二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酒閑談至深夜。恍然中卻也才發現,自從相識到今日,兩人還是第一次這樣肆無忌憚的跟對方道出心裏話,不論是評說時勢,還是感概人生,對兩人來說都還是第一次,不得不承認,這一番徹夜長談,無形中的確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至少今晚,兩人都心甘情願的卸下防備,對彼此講出各自的心裏話、講述自己年幼時的過往。
卓瑞桐也不明白,今夜的自己對寧棠兒竟如此坦誠,甚至和她像好友故交一般聊天。寧棠兒不免心中也深深觸動,回味著卓瑞桐所說的話,她竟被他的寬容和豁達所折服,想起自己這些年所做的種種,不覺生出一絲悔意。
當年,因為戰禍,她的母親與家人失散,最後孤身一人帶著還在繈褓中的她流落到北戎。由於是中原人又是女子,她的母親在北戎受盡欺辱、曆盡艱辛,但因為骨子裏的那份堅強和倔強,母親含辛茹苦地將她養育。大概是母親的隱忍無形中影響著寧棠兒,她從小除了乖巧聽話以外,做事情也是傾盡全力做到最好,無論是母親教她的女紅還是草原上必須練就的騎術,她都努力做到最好。
母女二人在北戎相依為命十四年,可就在她十四歲那年,母親感染頑疾,加之常年的操勞不幸離世。從此以後,便隻剩了寧棠兒獨自一人。為了生存,她隻得接替母親生前的活計,替別人縫補衣衫等以換取食物。
十四歲的寧棠兒就已經很出眾了,她漂亮、活力,能歌善舞。一次偶然的機會,在她於河邊隨風起舞時,她的美貌被騎馬從那兒經過的北戎王看到。於是,北戎王將她帶了走。起初隻是要她作為一名普通舞姬,為他們表演,但因為她出眾的舞技逐漸成為北戎大地上的一朵奇葩。可後來隨著她出落得越來越驚豔,舞技也越來越純熟,尤其因為她是中原人後代的特殊因素,北戎王便專門把她從眾舞姬中挑了出來,然後一步步精心培養成細作,最後將她送入中原。
後來,她被送給厲津,在厲津府中始終被厲津視作工具,視作他討好籠絡朝中王公大臣們的工具。厲津經常舉辦宴席,再請來王公大臣,然後派她歌舞以宴客,每日都應付著同樣的狀況,有時賓客喝醉還會對她動手動腳,礙於厲津她卻不得反抗。再後來,她被輾轉送給了衛王卓瑞桐。
一直以來,她始終被當作禮物一樣送來送去。可是,不論是到哪兒,始終是水深火熱,受盡委屈。她雖然痛苦,卻也無奈,直到最後慢慢習慣。
相比別的地方,來到衛郡她才算真正過上了正常一點的生活。雖然衛郡為苦寒荒涼之境,常年遭受著風沙的侵襲,然而在衛王宮中,卻從來沒人逼她做過什麽事。每次為卓瑞桐撫琴起舞,也還都是她為了打探消息才主動所為,而卓瑞桐欣賞她的舞技卻是僅止於欣賞,從來不曾有過過分的舉動。
礙於她是厲津所送,卓瑞桐對她一直心存芥蒂,多有冷落,但也是好生相待從未有意欺淩。
清晰記得有一次,那時她還在厲津府中,一次宴客時,席還未散,天公卻不作美下起了雨。席桌上方均有遮蓋,惟獨她獻舞的舞台是露天的,雨越下越大,她的舞步自然受到影響,她原本以為厲津會讓她停下休息,可厲津卻要她繼續,甚至為了討好一位大臣,還說什麽在雨中起舞豈不更有一番風情。結果,她因為淋雨染了風寒,在床上躺了好幾日都沒能複原。隻是後來,她便習慣了,習慣了不被人疼惜……沒想到的是,當她來到衛郡以後,發生了同樣的事,可卻有不一樣的結局。那一次,她主動要求獻舞,舞至一半,天上也下起了雨。因為以前多次經曆早已習慣,也因為卓瑞桐平時對她冷冰冰的態度,使她以為卓瑞桐不會出來阻止,也會讓她繼續跳下去,至少會要她跳完這一支舞。可是,她錯了,卓瑞桐不僅上前阻止,要她停下休息,還派人給她送來披風,生怕她因此著了涼。並且,事後,還專門派人送來參湯探望。
想起在衛郡所感受到的種種關懷,再想想在別處受到的待遇,寧棠兒的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陣酸楚,突然間覺得自己從前的生活是那般不堪回首,傷至深處,她不覺抑製不住流出了眼淚。自從她母親死後,她就再也沒哭過,每次受到委屈也都是百般隱忍,將眼淚往肚子裏咽……可是,這次,在卓瑞桐的真心相待下,她居然流了淚。
溫熱的淚滴從臉頰滑落滴在了因傷懷而攥緊的手上,她微微一怔,似乎那溫熱抵至了靈魂深處,撥動著她的每一根神經,讓她沉浸其中,無法自拔。呆滯的望著四周漆黑的夜,她覺得眼前的卓瑞桐就仿佛是一盞明燈,照亮了她的靈魂,讓她也開始思量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有一個不一樣的未來、過上自己想要的那種生活。這一番思量過後,一股悔悟之意再次湧上了她的心頭。
看著眼眶濕潤的寧棠兒,卓瑞桐頓時心生憐惜,想這寧棠兒因美貌被看中,卻也是被這美貌所害,不覺心中泛起一絲惆悵。忍不住暗自感概:這老天爺總是這樣喜歡作弄人,賜予人美貌卻又讓人被美貌所傷,就像他跟卓元燦,明明是好兄弟,卻又要為了權位兵戈相向。其實,如今的動蕩使他恨不得馬上可以救天下蒼生於水火,可從他自己出發,卻萬般不願意與卓元燦對立為敵。再說歡縈,明明是自己最愛的人,卻要因為家仇恨得真切……這老天爺不是捉弄人是什麽呢?
今夜注定無眠,今夜注定悲涼,今夜注定傷懷。
內心深處的折磨讓寧棠兒腦海中不斷回放著這些年的種種畫麵,多年以來豎起的那道圍牆瞬間崩塌,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淌。很慶幸,此時卓瑞桐正背對著她,不至於讓他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麵,所以,在卓瑞桐未轉過身之前,她便用絲帕悄悄將淚水擦掉,重新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天漸漸亮了,兩人迅速收起之前的愴然,盡量恢複至平日裏的樣子,仿佛昨晚所有的一切都將止於天亮。
卓瑞桐略稍整理下衣衫,對寧棠兒道:“好了,之前的事就不再提了,你收拾收拾東西回酌閑閣吧!”說罷不等寧棠兒回話,他遂離開了佛堂。
“王爺慢走!”對著卓瑞桐的背影,寧棠兒低聲道。
走進佛堂,畏兒忙迎上來,見寧棠兒紅紅的眼眶,便急急道:“夫人,你眼睛怎麽紅紅的?是不是王爺還是不肯放我們出佛堂?”
畏兒的詢問,寧棠兒像是沒聽見一樣,她還沉浸在昨晚的氛圍中沒有緩過來,往前走幾步她用手撐住桌子,慢慢坐了下來。
見寧棠兒許久不說話,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一般,畏兒跟在她身邊這麽久還從未見過她這般失神過,故畏兒焦急不已。
呆坐良久,寧棠兒回神收起沮喪,重新露出平日裏張揚跋扈的神情對急的在屋內踱來踱去的畏兒道:“畏兒,快收拾東西,我們回去酌閑閣!”
畏兒聽罷,不覺一頭霧水,便滿臉疑惑對寧棠兒道:“夫人,你的意思是,王爺準許我們出去了嗎?”
瞅一眼傻噔噔的畏兒,寧棠兒對她道:“快點收拾東西吧,我們馬上就走!”
收拾好東西,二人走出佛堂,畏兒向四周掃視一番,發現佛堂周圍的守衛果真都不見了,這才相信是卓瑞桐下令放她們回去。
高興之餘,畏兒突然生疑:既然王爺已下令放我們回去,那剛剛夫人進來時為何那副表情呢?難道是昨晚王爺跟夫人說了什麽嗎?懷著滿肚子的疑惑,畏兒卻又不敢問明寧棠兒,隻好跟在寧棠兒身後往酌閑閣走。雖然苦惱,但在回酌閑閣的一路上,畏兒始終是眉開眼笑的,一心想著總算是離開了那清寡的佛堂。隻是她隻顧著興奮,絲毫沒有注意到前麵寧棠兒複雜凝重的表情。
剛回到酌閑閣,便有下人來報,說衛太後詢問昨晚寧棠兒找她所為何事。原來,昨晚守衛去通傳時,衛太後已經休息,貼身嬤嬤怕打擾才沒敢叫醒,故在今早才稟明給衛太後。由於衛太後一直挺喜歡寧棠兒,所以便差人來問寧棠兒有何事要見她。
想到原本是要找衛太後解圍,可如今卓瑞桐已將她們放回,再告訴太後此事,隻怕卓瑞桐會嫌她故意滋生事端。於是,寧棠兒隻得敷衍幾句,說是找太後隻是想關心太後身體可好之類的,沒別的事由,緊接著趕快假裝關切的問來人道:“不知最近太後身體可好?”
來人回話道:“回夫人,近日太後鳳體無礙!”
寧棠兒聽罷隨即道:“那就好!好了,沒別的事了,你回去太後那兒複命吧!”知道多說無益,她便想著快點將來人打發掉。
歡縈在流觴宮也知道了寧棠兒被放回來的消息,心裏也認同卓瑞桐的做法。隻是小瓷仍抱怨道:“這個寧姬,將她關在佛堂一輩子不許出來才好呢!”
聽小瓷抱怨,歡縈隻得無奈的搖搖頭,笑著對小瓷道:“小瓷,將她放出來才是上策啊!”
小瓷不解道:“為什麽呢?放她出來她一定會想盡辦法對付夫人你啊,這次下毒的事,她一定已經知道是夫人有意使計陷害,以她的作風,一定會找夫人報複的!”小瓷說完不由得皺緊眉頭表示擔心。
歡縈於是道:“你要知道,隻有她出來了才會有進一步的行動,那樣我們才能掌握北戎或者厲津或者婁訓等人的具體動向,然後想出應對的策略啊!”
“這倒也是,隻是,隻是我擔心她會對夫人你不利啊!”小瓷道。
輕吐一口氣,歡縈對小瓷道:“以我的推測,應該不會,至少這段日子她會暫時蟄伏,我相信這次的事她已得到了教訓,短期之類必定不會對我出招。我想如果沒有十成的把握,她輕易是不會再來招惹我們了!”
小瓷聽罷點點頭,覺得歡縈說的有道理。
歡縈繼續道:“最好在聶總管從裕茲國購回馬匹之前,她不要采取行動,否則,到時候我忙的脫不開身,騰不出手來對付她就糟了!”
“所以呀,小瓷才說不該這麽早將她放出來啊!”小瓷接著抱怨。
歡縈搖搖頭,道:“現在將她放出才是最佳時刻啊,我聽說她已經打算搬出太後了,若太後真的插手此事,我們就很難辦了,因為不能夠告訴太後實情,太後定會認為是我有意排擠寧姬,故而慫恿衛王禁足她,那樣的話太後肯定就會自己下令放她,而你知道王爺一定是不會違背太後的意思,那個時候她再出來倒真是會展開拳腳對付我們了!”
小瓷頓時恍然大悟,一邊暗自佩服歡縈周全的思量和縝密的心思,一邊也道還是要提高警惕,提防著寧棠兒。
“那今後我們該怎麽麵對寧姬那邊呢?”小瓷繼續發出疑問道。
稍作考慮後,歡縈道:“這個倒是不難,不過這次不是我們主動出擊了,而是先看看她對我們是什麽態度,她表態後,我們隨機應變就好。她若撕破臉,我們也不必怕她,她如果要裝傻充愣,當作什麽都沒發生,我們配合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