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厲仁陪著笑臉道,“我混城裏的,可大哥你也知道,城裏的人戶亦是人心惶惶自顧不暇,我實在要不到幾個子兒,都快餓死了,求大哥容我搭個夥,多謝大哥啦!”
“嘁!”那叫花子翻翻白眼道,“這裏還不是一樣?你蹲了一早上,不也一無所獲,蹲著就蹲著吧,放機靈點也沒錯,這黃老廟啊可不是等閑之地。”
“哦?聽大哥的意思,皇上的聖駕會經常來這裏?”
“哼!”那花子冷哼一聲,在厲仁身邊一屁股坐下,盤了腿,將手攏在袖子裏,“唉,說實在的,我在這裏都快混不下去嘍,看哪天咱也挪個地兒,沒準還能好過點!”
“得了吧,現在京城內外哪裏都一樣,還不如老老實實蹲在這裏,起碼還能揀點廟裏的殘羹剩飯啊!”一旁的另一位叫花子插言道,他就是聲音尤其沙啞者。
厲仁笑笑,接著追問,“大哥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皇上是不是會經常來這裏啊?”
“這還用問麽?”花子再次白了厲仁一眼,“不過也巧,皇上起碼要隔六七日方來一次,倒叫你給碰上了!”
接著轉頭對聲音沙啞者譏諷道,“你就知道揀剩飯!是不是順便還想和老道姑搭上一腿啊?”
“嘿嘿!”其餘的人再次哄笑。
“別,咱一叫花子,可是誰都不敢招惹,小兄弟,我告訴你啊,這黃老廟的殘羹剩飯好吃的緊呢,不信你今兒留下來,大哥分你一碗嚐嚐?”聲音沙啞者對厲仁道,厲仁看見他一笑,還露出了兩顆黑黑的大門牙。
“多謝,多謝諸位了!”厲仁拱手道,“小弟沒有固定蹲點的地方,經常是今兒蹲一個地方,明兒蹲一個地方的換著來,承蒙各位忍了小弟老半日,感激不盡感激不盡啊,希望下次小弟再來,各位大哥就賞一口你們說的黃老廟的殘羹剩飯,讓小弟也見識見識有多美味,嗬嗬!”
“怎麽?你要走?”厲仁身邊的花子橫著眼斜睨他,“哪有你這樣作叫花子的,一點耐性都沒有,怪不得你得挨餓受凍呢!”
“不是不是,實話說,我在城裏還有一個小兄弟,今兒生病沒能出來,我擔心他病重,所以急著想回去瞧瞧,各位,不好意思了,不好意思了啊!”厲仁將自己的裝備——要飯的破碗揣進懷中,就準備抬腳走人。
黃老廟中一定有什麽秘密,才讓郎定遠別具深意的約他來這裏,不過大白天行動起來太不方便,眾目睽睽之下想要有所收獲肯定是不可能了,他與其在這裏和那幾個叫花子一起打發無聊的時間,還不如再去郎府附近兜一兜,沒準兒能有些別的收獲呢?
來到郎府附近,厲仁見周圍並無異常,遂還是在頭日蹲守的地方等待時機。
但是郎定遠似乎不在府中,大門緊閉不說,連他的家仆也不見一個出來,厲仁很是納悶,一度懷疑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僅僅由於那兩枚銅板讓他產生了誤會,以致歪打正著,撞上了婁訓,因為整件事,郎定遠至始至終都沒有現身,也一句話都不曾和他說過。
厲仁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耐著性子,決定等到傍晚再說,因為他得在京城宵禁前再次出城,以便夜探黃老廟。
郎定遠果然一直都沒有出現,厲仁無奈,慢悠悠的朝城外走去,太早轉去黃老廟,厲仁擔心會碰上那幾個叫花子還沒離開,故而他還得尋個地方,晃悠到深更半夜才行。饑腸轆轆下,在夜間尤其感覺寒冷,厲仁緊了緊他單薄的衣衫,心想快入冬了,得給甄湄添置幾件襖衣才行,趁著她的身子還沒顯跡,也得讓她多儲備點食物和柴火。
深一腳淺一腳,踏著夜霧厲仁摸黑來到了黃老廟外,在隱蔽處看見別屋已經亮起了燈盞,而大廟中燈火通亮,沒有半個人影,也不曉得那女道是在哪裏。
厲仁又等了一會兒,終於按捺不住,決定潛身靠近別屋一探究竟,但他的身子剛剛抬起,便聽見一種輕微的破空之聲朝自己襲來,常年習武和年紀輕輕就不短的軍旅生涯讓厲仁對這種破空之聲格外敏感,他敏捷的反身後躍,堪堪避過,一樣什麽東西從他的身邊飛過,打在他左側的柏樹樹幹上,接著掉落在地,厲仁來不及分辨是何物,忙警惕地朝物體飛來的方向低聲厲喝道,“誰?”
一個人影從相距厲仁數丈的柏樹後轉出身來,負手而立,“我!”
黑暗中,厲仁看不清來人麵目,但對方能潛在自己附近且朝自己偷襲,也必定是武功高強的人,他不禁忿然道,“為何偷襲?”
“我沒有偷襲!”來人答道,聽聲音應該是個中年男子,厲仁覺得有些耳熟,卻一時想不起到底是誰。
“我隻是提醒你別冒失行事,走吧,這裏沒有察看的必要,打草驚蛇反而不好!”來人接著說。
“你知道我要察看的是什麽?”厲仁不知對方是不是還有詐,故而暗運內力,準備應變。
“是我提醒你來這個地方的,難道還不知你想察看什麽?”
厲仁慢慢鬆開了雙拳,“郎定遠,郎將軍?”
“走吧,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走!”對方未置可否,卻淡淡的答道。
厲仁凝目端詳,見那身形,的確有些像郎定遠,當下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跟上就是!”說完黑影起身便走,厲仁不得不趕緊快步跟住黑影。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黃老廟大約半裏地的樣子,來到一處荒坡,黑影站下,等厲仁來到身邊才道,“你為什麽要找本將軍,找本將軍意欲何為?”
“意欲何為?”厲仁湊攏黑影,這時方有機會借著微弱的天光瞧清對方的麵目,的確是郎定遠無疑,“這話該我問郎將軍吧,郎將軍引我去黃老廟,到底意欲何為?”
“哼!”郎定遠冷哼一聲,不屑道,“厲家敗落,你都落難成了叫花子,還如此倨傲不羈麽,真是侯府公子缺規少矩,紈絝成性!”
厲仁麵紅耳赤,幸好黑夜遮掩了他的窘迫,要不然他真恨不得一頭鑽進地縫裏去,“厲家人是落了難,那又怎樣,我混跡叫花子當中不過權宜之計,郎將軍,厲仁從前的確不少紈絝習性,可如今厲仁並非故意在將軍麵前擺什麽架子,而是曆經風險,厲仁身處危機中不得不小心謹慎,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郎將軍不也是麽,否則不會兜了這麽大的圈子才和厲仁相見吧。”
郎定遠再次冷哼了一聲,“本將軍行得正坐得端,厲少爺,本將軍今日不妨明白的告訴你,我對厲家人從無好感,之所以肯見你,那不過是因為你現在的處境,或許正是郎某需要的,除非你不想為厲家報仇,不想再恢複厲家往日的風光。”
厲仁忍了忍,郎定遠的態度已經不是第一次令他激怒了,可複仇大計為重,多少從前不能忍受的屈辱,如今他也都忍了,何在乎一個郎定遠?“郎將軍說的不錯,我現在的處境讓我別無選擇,隻是厲仁並未打算恢複什麽厲家往日風光,世易時移,都家破人亡了,再恢複還有何意義,厲仁不求別的,隻求能結果了婁訓的狗命,為家父家母報仇,但死無憾!”
“好一個但死無憾!”郎定遠第一回認真的正眼瞧了瞧厲仁,“這句話尚還有點大丈夫氣概,我倒小瞧你了!”
“郎將軍心高氣傲,素來都瞧不起我們厲家,這厲仁心知肚明,不過家父對郎將軍卻是另眼相待,即便身遭不測,還給厲仁留下信函,讓厲仁向郎將軍求助!”厲仁淡淡道,“將軍怎麽看待厲家是將軍的事兒,厲仁無權強人所難,但至少家父素來敬重將軍,人死為大,將軍即使再有不滿,隻管針對厲仁便是,萬望勿要再字字貶低厲家其他人了。”
郎定遠看著厲仁,沉默了許久都沒有說話。
過了半晌,郎定遠才悠悠道,“你不是想一窺黃老廟的秘密嗎,本將軍告訴你吧,那黃老廟中安置了婁訓從皇宮中救下來的一個女子,此女子曾封為小皇帝的美人,據說幫過婁訓的大忙,那就是供出長孫太史令大人勾結吳王的秘密,讓長孫一家被朝廷滅門。”
厲仁怔了怔,吃驚道,“郎將軍說的是爽兒?”
“嗯,你是厲侯之子,對宮中的情況應該比本將軍還熟,這個爽兒的所作所為本將軍不做評論,但既然婁訓看重她,隔三岔五的來黃老廟探望,或許,這對你是一個機會!”
“我明白了,你是想讓我在黃老廟刺殺婁訓?”厲仁閉上雙眼,歎息了一聲,“可我人單勢孤,別說刺殺,連接近婁訓都困難,要不然白天的時候我早動手了!”
“幸虧你沒動手!”郎定遠冷冷道,“我隻是讓你去黃老廟見識一下,卻並沒有說讓你動手,婁訓狡詐異常,身邊從來不缺少死士,哦,對了,如今不少他從前的死士都被安排進了皇宮戍衛中,刺殺他,可不是那麽簡單的!”
“那郎將軍的意思是……?”厲仁疑惑地問道。
“第一皇宮中很難動手,戒備森嚴高手環伺,無論是你還是本將軍,都沒有任何得手的機會,所以最有可能解決掉婁訓的地方,隻能是在皇宮外,而婁訓如今惜命的很,整日縮在宮中,唯一出宮去的地方就是黃老廟,如果要打主意,非黃老廟莫屬,至於該怎麽行動,恐怕得你我通力合作,且借用本將軍的虎賁營才行”,郎定遠歎息道,“隻要你願意,待時機一到,我會告訴你詳細的計劃,以及行動時間。”
這回輪到厲仁沉默了片刻才道,“恕厲仁妄自推測,郎將軍此舉,定不是為了我厲家吧!”
“你明白就好!”郎定遠仍是一副沉穩淡薄的口吻,“你我二人從來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不過這回的出發點不同目標卻是一致,隻要能彼此互惠互利達成目的就好,你覺得呢?事成之後各自也不必相謝,依舊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罷。”
“我同意!”厲仁很滿意的郎定遠的坦誠,斬釘截鐵的答應道,“我隻求婁訓的人頭,其他的,就算你以我作為犧牲品,我也絕無怨言!”
“好!”郎定遠同樣滿意的點點頭,“本將軍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一言為定!”厲仁伸出手掌,“擊掌為誓!”
郎定遠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本將軍不會和你擊掌,本將軍一諾九鼎,說過的話就是誓言!”
“你畫的草圖不錯啊!”歡縈拿起趙耕的圖,端詳了片刻,一語雙關道,“以前,也繪過圖?”
“是,小人被北戎擄走之前,也曾替人打下手,做過一些木匠活,所以能繪一些簡單的草圖!”趙耕點頭哈腰道。
“編的倒是滴水不漏!”歡縈心中暗罵了一聲,麵上卻將草圖遞給陸子嵩,“陸將軍,你也看看,覺得趙耕的計劃可行麽?”
陸子嵩瞥了趙耕一眼,故意道,“孤軍深入乃是輕敵犯險的大忌啊,趙耕,你不懂軍事,本將不怪你,但你不能為了能留在營中,而給軍帥出些難以施行的主意嘛!”
“不,不,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呐!”趙耕連連擺手,“小人隻是照實稟報,如今比罕的部落幾乎沒什麽戰鬥力,如果不趁此機會活捉比罕,那軍帥又怎麽能獲知王庭所在?”
“這也倒是!”陸子嵩皺眉看圖,“捉住一個比罕,或許能敵千軍萬馬呢!”
趙耕得意的笑了,“那軍爺準備什麽時候襲擊,以小人之見越快越好啊,等他們重新調整部署起來,咱們可就錯失良機啦!”
“你放心!”歡縈淡淡道,“不會讓你失望的!”
“那就好那就好,沒什麽別的事兒,小人就先退下了,等二位軍爺的好消息!”趙耕眼中閃過一抹奸猾之色,躬身退出歡縈的軍帳,而盯隨趙耕的兵甲則立即拉了他一把,“走吧,軍帥們還有事兒商量呢!”。
“你覺得怎樣?”陸子嵩將草圖放在兩人間的桌案上。
“這裏!”歡縈指著草圖上朝魯巴和克答爾兩軍之間的一處河穀地帶,“如果這處河穀確實存在,而地理位置又和草圖上的相差無多的話,也許,我們可以好好利用!”
“奧欽河穀?”陸子嵩道,“趙耕不是說這裏是各部落的重要水源麽,很多支流都是從這裏分流。”
“對,這一帶地形狹長,沿著河穀有大小幾十座丘坡,還有大片的胡楊樹林,在這裏殲敵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影夫人的意思,是讓我們的小股騎兵,將克答爾的殘兵剩將誘到這兒來殲滅?”陸子嵩沉吟道,“可是萬一朝魯巴的部隊也在這兒設伏呢?”
“這裏的地形……”歡縈慢悠悠道,“適宜大部隊打伏擊,但對小股騎兵卻未必能起到打擊的效果,因為河穀低窪,過河或者沿著河道分支走,對小股騎兵來說能輕而易舉逃出伏擊圈,可是大部人馬追蹤起來就會擁堵在狹長的河道上。”
“有道理!”陸子嵩默默頷首道,“夫人是想將隊伍分作兩股,先頭一路為小股騎兵並不直接去比罕的部落,而是繞道奧欽河穀,偵查地形,如果確實沒有埋伏的話,他們會發信號給後麵的人馬,後麵的人馬再潛入奧欽河穀設伏,這樣就算朝魯巴有出兵攻我邊關的可能,亦會被阻截在奧欽河穀。”
“是啊!”歡縈長歎道,“衛王的大軍就要南征,我不想把戰火引到衛郡,那樣的話,百姓得不到安定,商貿農牧就會受到嚴重影響,我們的軍餉賦稅也沒法保證啊。”
“嗯,這點我同意夫人的看法,衛郡必須保證穩定,因為衛郡既是我們的大後方,亦將是衛王的大後方,關鍵是奧欽河穀,是不是朝魯巴出兵的必經之路”,陸子嵩憂心忡忡道,“如果一旦這張草圖不準確,那我們可會全盤皆輸!”
“趙耕主要想把我們引向克答爾的這一邊,從克答爾這邊走,雖然也會遇到不少奧欽河的分流,但奧欽河穀不是必經之地,所以我覺得趙耕要作假的話,會在克答爾的部落分布上做文章,如果你想騙倒敵人,會不會全是假話?”歡縈問道。
“不會,一定有真有假,虛虛實實!”
“對!”歡縈讚同道,“而且你仔細看趙耕的圖,這些、還有這些地方的線條流暢穩健,標誌也清楚明白,山丘、平原、河道一一著筆,而另外的這些、這些”,歡縈邊說邊用手指著圖上不同的位置,“這些落墨的時候,線條明顯有滯澀和斷筆,說明趙耕可能猶豫過,不確定過,也許他就是在考慮做手腳的分寸呢?”
“夫人看得好仔細!”陸子嵩讚歎道,“你說的筆觸滯澀的線條,的確大多出現在克答爾的區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