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涼古道,斜陽沉落,昏日餘輝下,一輛簡陋的馬車正在疾馳,揮鞭的人短襟打扮,一頂鬥笠遮去大半的臉,口中卻聽得嬌叱連連,不知是出於對天色漸晚的焦灼,還是古道的荒蕪引人倉皇,這輛馬車的駕車人一口氣不歇的催策著,將其來路淹沒在滾滾塵土中。
轉過了不知幾道彎,荒涼的山坳處卻靜靜停著一乘黑色廂式大馬車,那車廂上的錯金雕花飾以及車廂四角邊所掛的白玉螭紋墜隱隱顯示著馬車的主人非富即貴,大約是聽得遠遠傳來的馬蹄聲,車廂簾的一角被撩開,一位華發玉冠的年輕男子探首向外張望了一番,隨即起身下得車來,微眯著雙眼翹首遠眺。
餘輝的光影映照著男子明秀俊白的臉,除卻與生俱來的清奇淡定卓雅不群,他的眉宇間更有隱忍的擔憂和掩飾不住的期盼,一身絳紫錦袍玉帶束腰在荒野清凜的風中衣袂飄飄,仿佛他整個人就要和身後天際那似血霞雲融為一體般,又仿佛這天與地之間,隻待他一人孑然君臨。
急駕的來者亦看見了這道逆光中的絳紫色魅影,急忙拽動韁繩將馬車駛下那顛簸不平的黃土路,轉向山坳間,快到近前,車夫猛收韁繩欲停住車駕,無奈連日的奔波,再健碩的馬匹也已吃不消,一聲長嘶,精疲力竭的馬兒收刹不住,竟雙膝直撲觸地,累癱倒下,口中吐出大股白沫。
車夫未防突變,連帶著翻跌墜地,幸好身後的車乘隻是猛烈的震晃了幾下便穩住,並未翻倒,男子見狀,飛步上前將車夫拖離駕轅附近,“辛苦你了,小瓷!”他的語音溫和,卻明顯含威在內。
“主,主上!”車夫的鬥笠早就跌飛,此時揚起一張泥垢汙穢的臉,同樣的疲憊難支,“小瓷總算不負主上所望,將人帶出內宮,帶到主上跟前了!”
“噢!”男子順目朝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車廂望了一眼,“她,她可還好嗎?”
“主上!”名叫小瓷的車夫略微詫愣了數秒,便提醒道,“她一直都是昏死狀態,不吃不喝不動不醒的呀,主上不是吩咐奴婢務須在七日之內趕到,給姑娘喂服解藥,才能令姑娘起死回生的嗎?”
“對對!”男子如夢初醒,忙從懷中掏出一封紙包,“解藥本王帶來了,現在就給她喂下去!”
片刻之後,男子從那輛破陋的馬車廂內抱出一名麵容嬌俏裝束華貴的女子,隻是女子雙目緊閉,慘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宛如靜靜的死去一般。
小瓷歇過一點勁兒,湊上去幫忙將女子移到黑廂大馬車內,“主上,為什麽服了解藥,姑娘還是這副狀態呢?”
“唔!”男子悶聲應道,“那遊方道人說了,假死神藥有一定的副作用,若在一二天內服解藥是最好的,受藥之人過一個時辰便可醒轉,且不會感覺任何不適,但隔了四日以上後,得需十二個時辰才能完全化解假死神藥的藥力,而且由於藥理滲入了五髒六腑,即便醒來,也需調理數日,再要超過七日,可就無力回天因假成真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主上定要奴婢以七日為限,咱們是這就回府麽?”
“自然,姑娘粒米未進滴水未沾的躺了四天多,又受盡路途顛簸,到底情況怎樣還得請遊方道人瞧一瞧才明曉,嗯,小瓷你也上車吧,其餘一切交由我便可。”
“可是主上……”小瓷惶恐地望了眼躺在車內的女子,她的身下墊著厚實的長絨毯,主上又給她仔細地蓋上華麗的裘氅。
“什麽可是不可是的!”男子打斷小瓷的話,命令道:“服侍好姑娘才是緊要,何在乎那些繁文縟節?”
“是,小瓷知道了!”爬坐在女子身邊,小瓷探手摸了摸女子的額際,那種冷徹髓骨的寒意讓她不由自主的將裘氅給女子蓋得更嚴實些,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女子早些醒來,攏緊裘氅,小瓷歎了口氣,接連天來晝夜不停的驅車,她實在不比那匹半死的馬好多少,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她脫身了,並且最終擺脫了膽顫心驚的日子,身份已暴露,禁闕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男子卻並沒有立即跳上車駕,山坳離黃土路相隔不遠,雖說地處偏僻,仍是免不了遲早要被人發現這裏遺留下來的種種,為防萬一,他得盡量銷毀證據,不是出於畏懼,而是不願被某些人獲悉女子的下落,至少現在不行。
最後一抹暉光消失,天地將暗之時,山坳間燃起熊熊烈火,黑色大廂馬車調頭駛向山坳後的一條峽穀,穿過不長的峽穀地帶,又奔上了一條灰土路。
馬車前往的方向,是通往衛郡的,據說常年荒涼酷寒,天蒼野茫的衛郡。
天色越來越黑,小瓷幫男子掛上了一盞風燈趕路,山彎路窄,速度卻是不敢稍緩,好在灰土路是明顯的越來越寬闊,男子一邊奮力駕車,一邊不時的留意身後車廂內的動靜,“再堅持堅持,小瓷!”他低喝了一聲,“我們很快就要到了!”
小瓷默不作聲的點點頭,心中揣測著衛郡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地方,是否有傳聞中的那麽可怕,主上在衛郡居有四年多,似乎並未落下多少風霜的痕跡,與四年前相比,倒更多了一份成熟的英朗與健魄,或許,衛郡於她,也將是個全新的開始呢?
說是很快,但黑廂大馬車連連奔馳了兩個多時辰後,方遠遠的望到樓崗的影子,及至近前,小瓷看清了關隘上高懸的額扁,上書“乾山關”三字,男子尚未開口呼叫,關門早已打開,呼啦啦的躥出十幾騎勁裝護衛,“主上,你可回來了!”眾人紛紛簇擁上來。
男子回頭對小瓷笑了笑,“從乾山關一入,可就是衛郡屬地了,咱未走官道,抄此近路,起碼節省了一半的路程,否則,到明晨都未必能回家呢!”
“回家?”小瓷心頭一熱一酸,主上居然對她一個奴婢說回家,得此二字,也不枉她這四年多獨自一人周旋於皇宮內了,心念翻湧,百味噎喉,竟忍不住珠淚潸然。
“主上,我們都快急死了,朝廷不許主上離開屬國,主上不得不將我等留在關隘等候,以免招人耳目,可是主上卻單人獨車的前去接人,萬一有個好歹,叫我等如何回宮複命啊!”那群護衛中領頭者跳下馬來,走到男子跟前揖首道,“主上請移駕車內,餘下的行程就由在下來駕車吧!”
“不必!”男子握鞭指向前方,“你等左右護駕開道便是,本王定要親自來駕這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