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廣不是簡稱,而是明朝的一個省,大概包括今天的湖北湖南兩省,並不包括廣東或者廣西,廣東廣西在明朝各為一省。

今日之中國有三十餘省,在明朝,隻有兩京一十三省。所以明朝的省比較大。

荊州屬於湖廣,目下為左良文控製。左良文控製的地方大概就是以武昌為中心,包括武昌、黃州、德安、安陸、漢陽、嶽州、荊州等地。

崇禎十七年,就是去年,張岱為總理湖北軍務,便是湖廣北部軍務,征對的就是左良文控製的地盤。張岱從應天府(南京)出發,經過太平、池州、安慶,抵達左良文的地盤黃州。

在黃州雙方發生了激烈的戰鬥,最後武昌軍戰敗,退守武昌。第二年春,即大明弘光元年,張岱軍掃除了武昌外圍屏障,大軍逼近武昌,左良文的形式已經十分危急。

在武昌城戒嚴的時候,西邊的荊州還沒有多大的變化,大街上店鋪照常營業,好似戰爭還很遠一般。其實對於普通百姓來說,誰來占荊州,隻要稅收變化不大,政策相當,他們也不是太關心。

“賣包子,饅頭……包子……”熱鬧的大街上吆喝聲,隨時都能聽見,一如往常。

街麵上人很多,咱們隻看和本故事相關的人,那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半死不活地走在街上,被那蒸籠裏的香氣吸引,眼睛盯著那白胖的饅頭,使勁吞了一口口水。

他囊中空空,隻有幹望著,依依不舍地從饅頭鋪子前麵走過。他貪婪地嗅了一下香氣,終於忍耐不住,轉過身,衝到蒸籠麵前,伸出髒手,抓了一個饅頭,撒腿就跑。

“抓住他!抓住小偷……”饅頭鋪的老板條件反射地喊了出來,這世道,不時就有這樣的人,任由這樣的人偷搶的話,生意沒法做了。

那少年身材瘦弱,也就十一二歲的樣子,跑了幾步,便大口咬手裏的饅頭,嘴裏塞滿了東西,使勁往下吞。

這少年的頭腦還是比較靈活,他現在餓得渾身發軟,體力早已跟不上,跑是跑不掉,先吃進去了,看你咋地,還能為了一個饅頭劃開老子的肚皮不成?

店家和小二追上來,也不奪那少年搶到手的饅頭,都差不多吃進嘴裏了,搶了也沒用。

“給我教訓一頓長長記性!”店家吼道,免得這小子吃上癮了再來。

“砰砰……”一頓拳打腳踢。少年抱著腦袋,隻顧著吞嘴裏的饅頭。

突然那少年雙腿在地上亂蹬,很痛苦的樣子。

“住手!”店家可不想弄出人命,不過就是想教訓這小叫花子一頓而已。

少年在地上亂蹬,雙手抱住脖子,要死不活的樣子,瞪大了雙眼,十分恐怖。旁邊圍觀的群眾忙說道:“噎著了,可憐的娃,快把喉嚨裏的東西弄出來,不然非得出人命。”

店家見罷眼前的情況也急了,忙將那少年翻過來拍他的背,想將卡在喉嚨裏的東西拍出來。

旁邊一個漢子說道:“這樣弄不出來,我來。”

店家忙讓開,慌忙道:“快救他。”

漢子從後麵抱住少年,箍住他的胸口,提了起來,用力使勁箍了幾下,那少年突然吐出一團還沒嚼爛的饅頭,拚命咳嗽起來。

眾人見罷一陣歡呼,紛紛讚揚那漢子,漢子得意洋洋地擺擺手:“小事一樁。”

店家嚇出了一額頭汗,見罷長噓了一口氣。

這時,人群外麵一聲大喊:“聚眾所為何事?散開!散開!”

有人喊了一句:“官差來了。”眾人便作鳥獸散。

一隊穿圓領胯腰刀的衙役走了過來,少年已從地上爬了起來,見罷身作圓領皂衣的官差,神色突然一喜,說道:“這裏是我大明的地方?”

走前麵的捕頭聽罷好生奇怪,主要是那種語氣給人的感覺很奇怪,就像出使西域的張騫看到漢人的那種語氣,充滿激動的語氣。由於這種感情色彩太重,不得不讓人注意。

捕頭不由得打量了一番少年,心道這個叫花子腦子有點毛病。一看之下,突然看到少年裏邊的綢緞衣服。

少年外麵是一件髒破的布衣,剛才被人毆打時撕破了幾塊布,衣服淩亂,露出了裏邊的綢緞。

捕頭道:“你是哪裏人?家裏幹什麽的?”捕頭心道莫不是哪家大戶的公子?要是順便幫個忙,說不定能賺點銀子。

少年雖然麵色髒黑憔悴,但是眼睛卻充滿靈氣,一路上的險境讓他多了個心眼,猶自問道:“這位官差,請問這裏是大明的地方?”

捕頭見少年站得很直,身上很自然地散發出一種貴氣。氣質這東西,不是身上穿什麽衣服決定的,不經意間就能散發出來。各種身份的人有各種氣質,捕頭見得人多了,什麽人沒見過,更覺得不簡單。

“這裏是湖廣荊州,自然是大明的地方。”捕頭說道。左良文表麵上是臣屬明朝的,所以偷襲南京那次,也是清君側,至於實際上聽不聽明朝的號令,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荊州……離應天不遠了吧。”少年喃喃道,神色間又充滿了猶豫和心憂。

“帶走。”捕頭聽罷少年說到應天,現在武昌正和南京政府處於戰爭狀態,先抓了再說。

少年也不反抗,跟著衙役到了官府衙門。捕頭叫人脫了少年的衣服,脫掉外麵的兩件外衣後,捕頭看著裏麵上好的綾羅衣物,讚道:“嘖嘖,好料子……”

捕頭眼尖,突然看見那衣服上繡著的細微龍紋,嚇了一跳,這玩意,在古代可不是隨便穿的,要麽是皇族,要麽就是謀逆。

捕頭急忙說道:“來人,好生招待,決不能有一點怠慢。”說完急衝衝去找荊州知府。

知府姓左,自然也是左良文的人,還有血緣關係。

捕頭將所見之事如實稟報了左知府,左知府聞罷神色凝重,心道,十來歲的少年……莫不是哪個皇子或王子?左知府對大明宗室自然有所了解,推算之下,除了三皇子朱慈炯,再沒有哪個皇室男丁是這般年紀。

而在南京的當今皇帝,便是朱慈炯,左知府一時不知所以然。便說道:“快帶本官去看看。”

左知府來到少年的住處,見少年正在狼吞虎咽地吃著桌子上的食物,頭也不抬一下。

左知府也不說話,屏退左右,暗暗打量了一番少年的麵相和姿態,暗暗稱奇,不禁低聲自語道:“當真是得天地之靈氣,絕非凡品。”

少年聽罷人聲,抬起頭來,看見一個身作大明圓領官袍的老頭,先從容吞下嘴中的食物,用茶淑了一下口,然後說道:“你是何人?”

左知府忙跪倒於地,反正左右無人,就算跪錯了,也沒什麽。

“臣荊州知府左廷貞,叩見殿下。”

少年聽罷反倒吃了一驚,奇道:“你是如何知曉的?”

左知府聽罷心裏一喜,心道自己這回包準賺大,口上說道:“臣見殿下渾身上下散發王者之氣,當即就被震懾,不敢有絲毫懷疑。”

當真是大神一出,左知府等小白,是納頭便拜,所謂王八之氣,絕非無中生有。

一個老頭跪在麵前,少年猶自坐著,坦然受之,這不得不說也是一種習慣,“左大人請起……那麽,荊州仍然是我大明的地方?”

左知府左廷貞從地上爬了起來,躬身道:“回殿下,正是,闖賊在陝西,東夷尚在長江北岸,南方半壁仍在我大明之手……殿下是否有信物在身?今殿下降臨我大明地方,正可君臨天下,以服四方。”

左知府自然不信什麽王八之氣,他雖然覺得可能是皇子,但須得要足夠的證據,這個人才有用處。

少年聽罷一喜,激動得站了起來,直接脫掉上身所有的衣服,轉過身來,說道:“這時父皇親手給兒臣刻上去的,兒臣兄弟皆有此字。”

左知府一看,那少年的背上刻著四個大字:中興大明。下麵還有三個小字:朱慈炯。

左知府見罷那字跡,果然和先皇朱由檢的字跡一般模樣,急忙伏跪於地,痛哭叩首,高呼先皇。

朱慈炯又在內衣捏來捏去,然後“嘩”地一聲撕開衣服,拿出裏麵的一塊絹布,說道:“這是父皇親筆所書,母後親手縫製於內。”

朱慈炯雙手遞過來,說道:“左大人看看,還有假不成?”

左知府跪著用雙膝當腳移到朱慈炯麵前,用微顫顫的雙手接過絹布,見上麵是朱由檢的親筆,大意便是皇子朱慈炯背上所書中興大明雲雲,並蓋有玉璽。

這個確是朱慈炯無疑,左知府隻覺得腦部充血,心情激動得無以複加。心道,南京那皇帝,定然有假,這次真真是在老大左良文嘴危急的時候,立了大功。左知府立馬意識到,自己將成為左良文身邊最可信的人。

左知府送還絹布,他自然是不敢扣留。

“請殿下稍作休息,臣即刻便送殿下去武昌。”

朱慈炯皺眉道:“我要去應天府。”

左知府沉聲道:“殿下應該也有所耳聞,在應天府已有一人登基稱帝,此人也自稱自己是三皇子。”

朱慈炯怒道:“奸人壞我宗廟社稷!”

左知府等的就是這句話,說道:“正是如此。今武昌總兵左良文左大人,才是我大明的忠臣,左大人定然會追隨殿下,揭穿奸人趙謙的陰謀,還我大明江山。”

朱慈炯道:“擁立賊子者,便是趙謙?”

“是,殿下。”

“枉為我大明內閣大學士!”

左知府低頭稱是,心道這個皇子年紀不大,倒有些見識,起碼還知道原來的內閣成員名字。

左知府一麵差人通知武昌,一麵派出重兵護送朱慈炯東去。

左良文得知了這個情況,先是仰頭大笑,“天不亡我矣!”

堂下有幕僚姓張,沉聲道:“大人,還不是高興的時候。”

左良文神色驟然黯淡,低頭沉思。

張幕僚說道:“趙謙有親兵數十萬,這些嫡係人馬,忠的不是大明,是趙氏一黨,逼急了趙謙可自立稱帝,咱們反而幫襯了別人一把。”

如果趙謙在陰謀被扯穿時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稱帝,雖然在民心名聲上有影響,但是現在這世道,直接說話的,還是武力,什麽民心名聲,都不能成為直接原因。

就像三國時候的董卓,臭名昭著,在戰爭失敗之前,不一樣坐得很穩嗎?當然天下共伐之,導致他戰場失敗,這也是名聲的關係。不過直接原因,還是武力說話,要是天下共伐之仍然沒打贏,董卓可能照樣能再坐一段時間。

左良文與幕僚等聽罷張師爺的話,點頭稱是。

左良文問道:“那我們該如何是好?”

張師爺道:“攻擊武昌的主帥,是張岱,此人是趙謙的結拜兄弟,一切以趙謙馬首是瞻,統兵十餘萬,火器犀利,裝備精良,我軍眼看不支。當下之計,唯有先設法保住武昌。隻要保住武昌,有真命天子在此,一呼百應,天下相應,大事方可成。”

其中一幕僚當即附議,“三皇子有大用,但大用不在此時。大人切勿急躁用事。”

左良文虛心納言,點頭道:“諸位所言極是……但眼下張岱軍轉眼將兵臨城下,我等如何自保?”

堂中頓時議論紛紛,很多人建議撤退,先跑了再說,然後依靠三皇子的名聲,東山再起。

唯有先前提醒左良文的張師爺冷笑不語,一副不屑與眾人為伍的模樣。左良文見罷急忙垂詢道:“張先生有何妙策?”

張師爺道:“撤到哪裏去?”說罷環視四周。

眾人默然,朱由檢死後,各處軍閥紛紛控製就近地盤,能占的地方,都有主了,能到哪裏去?

現在南方最大的軍閥就是趙謙,現在左良文與趙謙為敵,各地軍閥誰傻了才甘願收留左良文,與強敵作對。

“卑職倒是有一計。”張師爺拱手道,“可令三皇子手書一封書信,另加一件信物,送到趙謙那邊,以此為籌碼議和。”

張師爺又加了一句:“此事不宜泄漏,隻要趙謙不威脅我等,我們便答應不泄漏此事。”

有幕僚反對道:“咱們手裏有真命天子,不公諸於眾,如何威福四方,壯大實力?”

張師爺一點辯駁的意思都沒有,隻是冷冷看著眾人。

左良文走來走去,想了許久。心道,在沒有泄漏之前,興許趙謙不願意被人唾罵,失去民心,很可能答應這個條件。

當然手裏握著一張王牌沒法公示,是有點憋屈,但是一旦公示,就會被推到風尖浪口。至於怎麽利用三皇子擴大影響和勢力,得從長計議,現在這關口,左良文隻得走一步算一步。

左良文想明白,力排眾議,說道:“就按張先生之計辦。”

於是武昌方麵,得到了三皇子的書信和信物,派出使者向張岱軍營而去。

張岱得到使節拿過來的東西,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默不作聲,屏退左右,隻留下心腹。

張岱仔細觀察了一番。他不認識三皇子的字跡,這個無法判斷真假,還有繡著考究龍紋的衣角,也沒有什麽公信力。

“本官勸左良文不要再耍什麽花招,老老實實出來投降才是上策。”張岱丟下那些東西,“哪裏又有什麽三皇子?當今聖上,就在南京紫禁城,乃我先皇的三皇子,冒充者當誅九族!”

使臣不慌不忙地說道:“有說服力的東西,咱們不能帶出來。張將軍可派信得過的人,到武昌一看,自然知道是真是假。”

張岱道:“無非就是想拖延時間。”說罷作勢要走。

這時使臣忙說道:“既然如此,左大人便會立刻將此事公示天下,趙大人所作所為,天下自有定論。”

張岱站在原地,他對政治方麵不是很有見識,就怕真給大哥惹下大麻煩,到時候得不喪失,心道,武昌就在前麵,不如看看再說。

想罷,張岱便說道:“好,本官就看看也無妨,看他左良文能耍出什麽招數。但是本官派出的人,隻要少了一個,待我攻陷武昌,定會讓你們百倍千倍奉還。”

使臣拱手道:“張將軍乃明智之人。”

張岱遂選了幾個信得過的心腹,跟著左良文的使臣過去。幾個心腹,忠心信得過,經過了無數考驗,千金難買骨的主。就算不幸有人被收買,不可能幾個人一起被收買,隻要少了人,便可以不作理會了。

再說他左良文用什麽收買?錢和官職,都帶不回來,女人更帶不回來,回來的時候用點心思,便能分別套問出真相。

兩天後,幾個人全部回來了。張岱便命人將其分開詢問,還用了以前宮裏呆過的太監參與此事,問了一些他們不可能知道,也不可能想到的問題。很花了一些手段和時間,最後確認了結果。

張岱終於相信,真正的三皇子,就在左良文的手裏,這下張岱不敢擅自做主了。一麵下令知道此事的人保密,一麵快馬向南京通知趙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