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過天霽,原本厚重的雲被太陽鑲上一層薄薄的金邊,顯的輕盈起來。風還是很大,不過經過了層層風牆的迂回,吹到宮殿大門時已經減弱了十之八九。盡管如此,宮人們還是把外門的皮簾子掖的嚴嚴實實。

五步之遠的內門處,就隻垂著紗簾了。地下磚層和牆裏都燃著油碳,所以房裏不需要爐子也不冷。地麵厚厚的毛氈子暖的可以赤腳踩,穿著單衣宮人們在案子兩邊擺好了熱茶、鮮奶、剛出鍋的小點心,還有寒季難得一見的鮮果子,然後就悄悄退下了。

風千動摸著一顆珍露果隨手把玩,眼睛雖然還看著奏折,思緒卻不知道不知道飛到什麽地方去了。應該說,他是很少出現這種情況的。從小接受王族教育,登基也快十年了,他早已磨練的穩重老成。但是就在一天前,卻遇到一件讓他極度震驚的事。索侖山溫泉,是王族的秘地之一,隻有王與後才能進入的地方。就在那裏,他被一個男人……

“砰!”放下奏折,重重拍了一下案子,風千動有些煩躁的在屋裏度了幾步。那個人到底是誰?他是怎麽找到索侖山溫泉的?又為什麽要對自己做那種事?他到底有什麽目的?一個又一個的疑問盤旋在他腦海中,讓他難以平靜下來。

走到內門處,宮人們趕忙為他披上狐裘外袍,打起簾子。風千動擺擺手,讓侍衛不要跟著,他要自己散散步。院子裏的雪都被掃幹淨了,不過石路還是有些發滑。被冷風一吹,風千動覺得頭腦清爽了許多。拋開憤怒,放下麵子,仔細回想了一下那天的經過,逐漸理出一些頭緒。

那個人年齡不大,應該跟他差不多。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一招就製住了他,顯然武功比他高很多。他剛醒過來時,被怒火衝昏了頭,依稀記得那個人好象喊了幾聲“風”。這樣看來,那人是知道他的身份,並且是目的明確的找他。但是,那人又不像是殺手之類,不但沒有殺他,看他發火還顯得很慌張,最後拿了他一身衣服就跑了。難道隻是為了羞辱他?不對,這樣解釋不通。

正想著,內侍來報:木統領求見。風千動一聽,趕忙傳他過來。木統領是整個涼穹城所有密探的首領。近期快要舉行封後大典,涼穹城裏的治安防護也格外重要。不管有沒有事,木統領也要每天來匯報一次。風千動吃了那次暗虧,並沒聲張出去,現在正好借這個機會也查查那個人的線索。

“今天可有什麽事發生?”

“回稟陛下,大事沒有,小事到是有件奇怪的。”

“說說。”

“遵命。城東的朋遠客棧住了幾個客人,是從附近的鎮子過來的。今天他們閑聊時,說起一天前在索侖山下遇到一個沒穿衣服的男人,但沒有凍傷,還挺精神的。那個人向他們打聽這是什麽地方,還問現在的王是不是叫……”

“然後呢?”

“然後他又問陛下是要封誰為後,得知是熙家三公子之後,就喊了一聲‘他敢!’,之後就跑了。”

風千動猛的吸了口氣,慢慢坐到椅子上。沒錯,一定是他!他果然是故意找上自己的。如此看來,他是要破壞王族跟熙家的聯姻了。在溫泉做的那些,隻是一個開始,後麵一定還會有其他動作!膽敢做出這樣的事,不是一個人能力所為,幕後恐怕還有重要的人指使。想到這裏,風千動漸漸皺起眉頭。

“你回去,嚴密調查這個人,有任何發現都立刻來回報。另外要注意,不能被他發覺,也不要輕易動手。”

“是!”木統領退下了。

牽扯到聯姻,風千動心情沉重起來。風家與熙家的聯姻持續幾百年了,風氏每一個王身上都流著熙氏的血液。因為根據遠古時神留下的指示,隻有神的後裔才擁有不同於普通人的眼眸。風氏大都是深淺不同的藍色或紫色,熙氏則為綠色或棕色。因此隻有熙家的人才有資格成為王後。

雪域是個環境嚴酷的地方,大多數百姓都靠打獵生活。正以為如此,他們對神的信仰也特別重視。王族作為神的後裔是絕對不能冒犯的,那麽到底是誰想破壞聯姻呢?

這次聯姻不同以往,因為熙家和風家都沒有女孩,隻能把熙家的小兒子嫁過來,等到其他妃子生出孩子以後,要用王後以及孩子生母的鮮血祭祀,也就是說,熙家注定要犧牲一個兒子的性命。熙家三子魅影,生來就是瞎子,所以他一出生就被當作王後的人選。不過他恐怕沒把這個當作榮耀,曾經多次離家出走,試圖逃跑,但都被抓回來了。前一次逃跑,居然給他逃出涼穹,幾乎真的丟了。熙家人怕再出什麽亂子,擔當不起,一再上書提議婚期提前,所以這原本該在蘇季收獲雪芝之後的婚禮,就提前到這個月底。如今距婚禮還有十天,風千動卻遇上了這樣的事。算來算去,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準王後魅影。魅影雖是瞎子,眼睛卻有異能,以至不夠強的人被他注視後就會迷失心智。這樣看來,那個人的情況到是很符合。雪地裏赤身出現,還敢對王做出這種大不敬的事,不是迷失心智又是什麽?

接連幾天,木統領再沒傳回來那個人的線索。再過兩天就是婚禮,魅影被熙家幾十口人輪流盯著,想耍什麽花樣是不太容易了。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準備,但是風千動總覺得平靜中醞釀著什麽,這長婚禮也不會那麽順利。

婚禮前夜,王宮門前忽然飛出一對亓鳥,百姓都追看,鬧的有些亂。這種鳥毛色金黃,尾羽飄逸,十分美麗。而且數目稀少,隻會在寒季的雪原上出現,被喻為神使。如今在王大婚之前出現在城裏,眾人都認為是吉兆。隻有風千動暗暗思量,沒有特別高興。

第二天天剛亮,風千動已經準備好著裝,走出宮門。兩邊儀仗列隊整齊,鴉雀無聲,周圍空地上都擠滿了圍觀的人群。按照禮法,熙家應該在天亮之前護送魅影去聖河取水,沐浴更衣,然後來王宮大門前行大禮。

眼看太陽一點點升起來,熙家那邊竟沒有動靜,臣子們都顯得有點不安,風千動目視遠方,神色威嚴,看不出喜怒。

執禮的大臣上前一步,低聲說:“陛下,是否要派人去熙大人家看看?”

“嗯。”

“陛……陛下……不好了!”幾個前去迎接王後的使者氣喘籲籲的跑過來,在風千動麵前跪下:“小人辦事不利,請陛下責罰。我等與熙大人護送熙公子去聖河沐浴時,熙公子跳河逃跑了!”

“啊!”

“什麽?!”

……

一幹大臣都大為驚慌,怎麽會出這樣的事?百姓們隔的近的也聽到一些,紛紛議論起來。

“陛下!”

“請陛下速速派人捉拿!”

……

風千動擺擺手,止住眾人,問那使者:“他是自己跑的,還是有人協助?”

使者回道:“是自己跑的。幾個丫鬟侍侯他更衣時,他就從船上跳了下去。水流太急,一會就衝出去老遠。熙家人正在追,不知追到沒,小人就先回來報信。”

風千動嗯了一聲,吩咐下去,派出三隊禁軍、一隊密探,一同沿途捉拿。過不多會,熙尚和長子熙光影在家人的攙扶下前來請罪。魅影自是還沒捉到,風千動心中隱隱有些不安,斥責幾句,讓他們回家待罪,等抓回魅影再發落。

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一陣**,麵向宮門的方向的人紛紛閃到兩邊,讓出了一條道。原來那地麵上竟突然長出了一大片火凰草。這種草也是雪域聖物之一,像火焰似的鮮豔,卻是最不耐寒的,隻在溫泉附近生長,現在突然從這雪地裏冒出來,就像鋪了一層紅豔豔的地毯似的。

一名豐姿俊朗的男子踏著草地緩步走上前來,他雙手托著一隻冰盤,裏麵放的是一簇白雲似的芝草。

“雪芝!”人群中已經有人認出,諸百姓紛紛跪下扣頭,嚷著:“神子降臨了!”

風千動瞳孔驟然一縮,他已經認出:是那個人!

那個男子徑直走到風千動麵前,侍衛們也看直了眼,竟沒阻攔。他向風千動施了半禮,朗聲說:“庶民薛慕雲,夜奉神喻,當為雪域之後,特顯亓鳥、凰草、雪芝為證!”

“啊!”人群中傳出驚訝的呼聲,大臣們瞪著眼睛,麵麵相覷,神喻親選王後?這可是從沒聽說過的事。

禮官趕忙上前接過雪芝檢驗一番,向風千動說:“陛下,這真的是雪芝!”

風千動掃了一眼,然後看向薛慕雲。薛慕雲也正看他,目光殷切,充滿希望。風千動眼底閃過一絲寒光,隨即掛上笑容:“既然是神喻,本王自當遵從……”

“且慢!”熙光影忽然衝上來攔住:“陛下怎麽能憑他的一麵之辭就相信是神喻了?”

風千動淡淡說:“聖物出現,還有什麽可懷疑的?”

“那……那我家魅影怎麽辦?”

“他不是正好不想做王後?”

“可是……”熙光影還想再爭辯,熙尚趕忙拉住他:“微臣教子無方,請陛下恕罪!”

風千動不再理會他們,攜了薛慕雲往禮台走去。樂聲響起,禮官捧了王後權仗送到風千動麵前。風千動又看了薛慕雲一眼,遲疑片刻才走上前去,將權仗交付給他:“雪域王風千動尊神喻晉封薛慕雲為後,望諸神明鑒。”

薛慕雲露出一個深深的笑容,凝望著風千動答道:“薛慕雲願與風千動不離不棄,生死與共!”

在百姓的歡呼聲中,大禮完成。因為雪芝已經送到,禮官們又要忙著準備祭祀大神,婚禮之後就顯得有些倉促。侍衛宮人簇擁王與後回宮,風千動故意放慢腳步,留神看去,薛慕雲竟似對王宮極為熟悉,從大門到寢宮,一步也沒走錯。他的心不由的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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