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房內,我望著父親日漸憔悴的麵容忍不住問道:“父親,那位慕公子的醫術究竟如何?”
傳說中的神醫怕是也不過爾爾吧?
“慕公子的醫術甚好啊。咳咳咳……”雲非客急急地啜上一口茶水。
“年末是我兒的生辰,你有何心願,為父定滿你所願。”
“我的生辰?”
我愕然。
我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何夕。
“然兒,為父對不起你!”雲非客的眼眶紅了,他悄悄地背過身去抹了一把眼淚。
走在回閨閣的路上,我問身邊的婢女:“可曾幫我打聽到清心閣?”
“未曾。”禾秀滿麵愁容。
“府內可有清洗恭桶之所?”
“倒是有一個集中清洗點。”
“這便帶我去!”我急不可耐了。
禾秀麵露難色:“可是,聽說那裏汙穢不堪,您千金貴體不宜前去啊!”
“你今日的廢話有些多啊!”我用手指輕點一下禾秀的腦門。
這時,一位著藕色衣衫的婢女走過來施禮,並恭敬地遞上來一個藥盒,“雲小姐,這是我家公子囑咐我等為您熬製的湯藥,日服三次。”
我審視著那藥盒,並未要接過來的意思。
“我家公子說雲小姐近日神思遊離,難免精神恍惚、胡思亂想,是以奉上此藥,望您莫負了公子的好意。”
“謝過你家公子好意!”我示意禾秀將藥收下。
“不可!”慕楠的婢女粗暴地製止,“我家公子說務必將此藥交於雲小姐本人手中!”
我十分不悅,諷刺道:“慕公子**下人真是很有一套啊!”
慕楠的婢女並不生氣,她走近我,“我家公子特意囑咐雲小姐:若想擺脫夢魘之困,便請乖乖服下此藥。”
聞聽此言,慕楠的臉瞬時浮現於我的眼前,我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一個時辰後,我們來到一個陌生的小院。
撲麵而來的惡臭令人作嘔不止,我強作淡定地打量院內情景:一棵大樹自院牆外伸出繁茂的枝葉為小院提供一大片陰涼。黃色的**流淌滿院,入目皆是蠅蟲亂舞。空中肆虐的是蒼蠅,地上橫行的是蛆蟲。幾個係著粗布圍腰的男子一邊聊著天,一邊噌噌地刷洗著手裏的恭桶。
“不是這裏!”我失聲喊道。
男人們聞聽動靜皆抬起頭來。他們對闖入自己領域的不速之客充滿了好奇。
一個男子調侃道:“奇怪呦,咱們這裏竟來了倆絕色美人!”
我神色一震,望向說話的男子,但見那男子的唇角上一顆豌豆大小的黑痣隨著他的情緒誇張地跳動著。
我想起每日往清心閣送恭桶的男子。他們生著相同的黑痣,卻儼然是兩張完全陌生的臉。
我有些恍然,一連發出幾個疑問:“你與他定是認得的吧?你定是認得我的吧?你定是去過清心閣吧?”
“哈哈哈,你們瞧,這個人在說些什麽?清心閣是什麽鬼地方,聽都沒聽說過!”
我的臉色一囧,是啊,連我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麽。
這時,一個男子走過來,俯下身,笨拙地抱起一個滿是汙垢的恭桶。那殘缺的雙手異常醒目地刺激著我的眼睛。
“是你,你也去過清心閣對嗎?”
男子抬頭,我又一次愣住了: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男人們再一次爆發出尖銳刺耳的笑聲:“哈哈哈,我們一直在此處當差,哪裏認得什麽清心閣!這莫不是來了一個瘋子嗎?”
禾秀怒道:“休得無禮!這是咱們二小姐!”
然而,我的聲音卻被淹沒於男子們愈發肆無忌憚的笑聲裏。
“我沒瘋!瘋的分明是你們!”我在內心狂喊道。
我猛地踢開堆在男子們麵前的恭桶,任現場淩亂到無法收拾。
“找死呢!”
男子們皆暴起,他們揮舞著拳頭要去打她。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大聲嗬止:“快停手!”
眾人安靜。
高個男子看向我,“此地是汙穢之所,素日裏不會有外人闖入,敢問姑娘所為何來?”
“我曾同你們一樣,在一個院裏清洗恭桶……”
我的話音未落,高個男子忍不住打斷了我:“姑娘,此等苦差豈是你一個女子能幹的?快別再說胡話了,我們還要趕工呢。”
其他男子紛紛附和道:“是呢,我們可不認得你,更不認得什麽閣,你快走吧!”
“雲府的主人你們總是認得的!我以我父雲非客之名向爾等承諾:告訴我清心閣在何處,我求他老人家免去爾等後半生的苦役!”
“你父親?免去我們的苦役?哈哈哈……”
他們又一次捧腹大笑。
然而,笑著笑著,他們卻停了下來,再一次麵麵相覷。在高個男子的帶領下,他們撲通一聲齊齊跪地:“不知小姐大駕,請寬恕我等魯莽!”
高個男子抬起頭來,一臉誠懇地說:“我們皆是雲帥麾下的將士,隻因戰場上臨陣逃脫,這才被雲帥罰做苦役。雲帥仁慈不忍殺了我們,我們已感激不盡,我們不求雲帥能原諒我們,若是有幸能再見上他老人家一麵,此生我們便再無憾事了!”
“隻要能帶我去清心閣……”
“小的們真的不知啊!”他們緊張極了,將頭用力地砸向地麵,“不敢,小的不敢撒謊,小的真的不知啊!”
我的心裏仿佛被堵上了一塊石頭,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默默地轉過身去走向門外。
“二小姐,”禾秀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道,“清心閣許是真的不存在呢,您也不可能清洗過那樣的汙穢之物。”
我站定,回望禾秀。
禾秀青澀的麵龐上是一覽無餘的真誠。那樣的真誠令我的心情更酸澀了幾分。
“你一定也認為我有瘋病對嗎?”
“不!”禾秀因著急而漲紅了臉,“二小姐是好人,更是奴婢的貴人。奴婢隻是覺得有些事未必值得您這番執著。”
我動了動唇角,終是說不出一句話來。執著!令我執著之事又何止此一樁一件?
“您消失這幾年,老爺極力尋找,奴婢想,這亦是他的執著,他定是後悔了先前對您的冷落。”
“等等,禾秀,你說什麽?”我驚訝之極,瞪大了眼睛,“我消失這幾年?”
“嗯!”禾秀認真地點了點頭,“您消失了足足三年,老爺尋了您足足三年。”
“不!禾秀,你定是記錯了!我被父親與姐姐懲罰清洗恭桶,前後不過三日而已!清心閣,我便是被送往那裏清洗恭桶的!”
我急急地申辯著,試圖讓他人信服,讓自己信服我所經曆的一切。
然,我的思緒卻愈發混亂起來。
“二小姐,我扶您回房休息吧。”
我猛然甩開禾秀的攙扶,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不對!統統不對!你們統統都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