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汐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而她的身上已換上了一件幹淨的衣裳。

“衣裳!”她第一時間掛念得是那件摯愛的紅衣。

“姑奶奶,你可算醒過來了。”雲非客飛撲到阮汐的床前,他努力擠了擠眼睛,卻硬是沒流出一滴淚來。

“我的衣裳!”她再次急切地詢問。

“我知道你鍾愛那件衣裳,這不讓婢女給洗好了。”雲非客趕緊將紅衣遞在她的麵前,所有細節無一疏漏地展示給她看。

前前後後無半點汙垢,亦無半縷破損。

阮汐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姑奶奶,你得幫我一把啊!”雲非客幹嚎著。

阮汐冷冷問道:“何事相求?”

“自那日與諶心洞房後,每日午夜我的全身便莫名的疼痛,一直要煎熬到天亮才得以放鬆。這樣的疼痛先前也曾有過,我隻需熬過一個晚上即可,這次倒是不同了,竟一連持續了數日。”雲非客再次擠了把眼睛,總算是微微紅了眼眶,“姑奶奶,我銘記您的教訓,今後絕不再親近女色,隻求您大恩大德,幫我減緩一下疼痛吧!”

阮汐閉上雙目,遍體疼痛此刻清醒地刺激著她的每一根神經。

“嘶!”她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

雲非客見狀義憤填膺地罵道:“那幫混賬竟敢欺負到您的頭上來了,他們莫是不知連我都對您敬畏幾分嗎?您且放心,我定不會輕饒了他們!”

見阮汐不語,雲非客繼續沒臉沒皮地說道:“姑奶奶,看在我這麽多年為您守身如玉的份上,您就再饒我這一次吧。”

“我為你解蠱!”阮汐看向他,眼神是漠然的,語氣是冰冷的,“從此還你自由,亦還我一個自由!”

六年多前她於死人堆裏將雲非客救下,實屬逆天改命,如今她遭受的種種痛苦皆是天道的反噬。她不恨雲非客,恨得唯有自己,恨自己為了早日尋回前世的記憶而劍走偏鋒,真真是一步錯,步步皆錯。

“謝姑奶奶!”雲非客匍匐在地,這一次他總算是流出了眼淚。

他哭得激動,哭得涕泗交下,哭得昏天暗地。闊別了數載的自由,他終是等到了,卻沒想到它來得竟是如此的容易。

“隻是若解了這蠱……”阮汐正猶豫著是否要將後麵的話說出口。

雲非客驚慌失措地打斷了她,“姑奶奶您既然答應了便不得反悔!”

數日後,阮汐被領到一處僻靜的小院。這是雲非客特意賞給她的,賜名為“雲汐苑”,美其名曰:借此銘記他同她美好的情感。

阮汐想起那日雲非客將寫有“雲汐苑”的牌匾遞給她時那裝腔作勢的深情模樣,甚覺好笑。她同他的一切都很好笑,不是嗎?

小院坐落於距離後山數裏的荒涼之地。

據久居此地的老人說,很久以前並沒有這樣的一座山,國君為雲非客賜地後,此山竟莫名出現了。雲府建立時有意避開了山後的一大塊土地,任其荒蕪著。

久而久之,此地便淪為了真正的荒地,不僅人煙罕至,連蚊蟲都不屑於光顧。

阮汐一路走著,視線所及處難覓一絲綠色。分明是盛夏,別處皆是鬱鬱蔥蔥!

跟在阮汐身後的阿令忍不住抱怨道:“這是什麽鬼地方啊!我們的餘生便要在此度過?”

阿令是雲府初建時便跟了阮汐的婢女,阮汐住在雜院時,她被留在前院做一些打掃庭院的活兒,雖不甚體麵,卻也落得一個輕鬆自在。如今,阮汐有了自己單獨的庭院,阿令便被指派到此處。

沒有埋怨是假的!

“不被人打擾也是幸事。”阮汐寬慰阿令。

“我原是喜歡熱鬧的!”阿令悶悶不樂。

阮汐並沒有過多留意阿令的情緒。她推開那門徑直走入院子裏麵的草屋。

寒冬。

淩冽的寒風嗚咽著穿過庭院,將那茅草屋吹得搖搖欲墜。

草屋內,阮汐蒼白的臉上冷汗淋漓。她緊緊地咬著後槽牙,一分一秒地煎熬著。

門被人從外麵撞了開來,阿令噗通一聲跌倒在阮姨娘麵前。

“阿令,”阮汐忍著疼痛,緩緩地俯下身來,“你去了哪裏?”

“我找到了這個。”阿令舉起一把匕首,努力擠出一絲笑意,“用它,助我解脫。我已沒了殺死自己的力氣。”

“阿令,你再等等,或許還會有生機。”阮汐從阿令手中奪下了匕首。

阿令神色慘然,“我們每分每秒都在被毒蟲啃噬,我縱使不死,也要瘋了!”

阮汐摸出兩粒藥丸,“這是奪命散,我製了兩顆,一顆給你,一顆留給我自己。若是你實在忍受不住,便服下它以求解脫。”

阿令接過那藥丸,仰天長嘯:“雲非客,我做鬼也不會饒了你!”

阮汐別過頭去不忍再看,她決絕地咽下那顆藥丸。

強烈的眩暈感瞬間襲來,她快速褪下紅衣,但見密密麻麻的毒蟲正吸附在自己的血肉上盡情地啃噬著。

她將那紅衣一點點地疊放整齊,並深深地印上一吻,“這世間的一切相遇,終有一別。”

猶記得她第一次穿上這紅衣的一瞬,她的情緒仿佛突然間炸開了,莫名的激動在胸膛裏盡情地歡呼著、沸騰著。

彼時,她與它是一場久別重逢,今時,她與它卻是一場決然的分離。

要分離的不止是這件紅衣,還有那個讓她守望了半生的男子。

“我的心上人是一位白衣少年,他的眉濃黑如墨,他的眼燦若星辰,他的聲音好似天籟。”她赤身走向院中,一路喃喃自語,“我等了他好久,今生無望再見。若有一日,他尋了過來,我為他留一縷餘香。”

正是大雪紛飛,月色下的雪好美,隻可惜,她再難看到。

她緩緩躺下,枕著那如瀑的烏發。沒入心髒的匕首發著凜凜的寒光,映著那白的雪,紅的血,別樣妖冶。

翌日,那雪地裏開滿了五彩斑斕的花,那花美得妖豔,美得驚人。

隻是這滿院芬芳不似凡間常物,它們盛開在冬日,凋零於盛夏。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