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汐的初戀開始得很早,早在她三歲那年。

“我的心上人是一位白衣少年,他的眉濃黑如墨,他的眼燦若星辰,他的聲音好似天籟。”

這是她逢人必念的話語。

起初人們隻當這是孩童的天真之語,他們總會調侃上幾句:

“這該不會是你前世的心上人吧?你是不是沒有喝下那碗孟婆湯?”

阮汐卻認真地回上一句:“不是前世,而是今生。那天我去山林間玩耍,他自雲端走過來對我微笑。”

人們麵麵相覷:“嗯,想象力不錯,長大有寫話本的潛質。”

時間一天天過去,身邊的人漸漸老去,阮汐漸漸長大。

她依然逢人便說起自己的心上人,那些人們卻皺起了眉頭,“這孩子該不會是有瘋病吧?唉,可惜了這副好樣貌。”

與阮汐的“瘋病”之說並駕齊驅的是她絕世的容顏。她那副五官好似經過上天的精心雕琢,每一處線條都勾勒得無比完美。

然而,山裏山外的待婚男子一邊垂涎著她的美貌,一邊卻因她的瘋病望而卻步。

阮汐十三歲那年,終於遇上了一位勇敢無畏的少年。他說自己愛慕的隻是阮汐的容顏,而不是她的瘋病。

阮汐咯咯地樂了半天,她銀鈴般的笑聲令少年聽得如癡如醉。

待她終於笑累了,便神情一肅,對那少年說道:“我已心有所屬,你走吧。”

少年的臉囧成了紅色。他望著阮汐離去的背影說:“我不會放棄的。”

翌日,他果真又出現在了阮汐的麵前。隻不過這一次他做了更精心的功課:一身灰白色的長袍,兩隻濃黑的粗眉。

隻是那白衣上清晰可見一塊又一塊的汙漬,它似向阮汐無聲抱怨著這一路穿山越嶺的不易。

而那兩隻粗眉便更有意思了,它們好似兩隻大黑蟲慵懶地臥在他的雙目之上,頗有著喧賓奪主之意。

阮汐再一次笑開了,她咯咯咯地笑了好久好久,連鳥雀都似是被她的快樂感染,它們歡喜雀躍地在山林間跳著、叫著,熱鬧非常。

少年靦腆地說:“你若是喜歡,我每日都可以裝扮成這樣。隻是這好似星辰的眼睛我暫且想不出該如何裝扮。不過,從此以後,我每夜會對著天上的星辰揣摩,終有一日,我會讓自己的雙目如星辰般燦爛。對了,我聽我娘說唱戲會讓自己的嗓音變得好聽。此後,我每日早起必會對著山穀唱上一番。”

少年過分認真的樣子令阮汐笑不出來了,她望著少年一字一句地說道:“不要試圖變成另一個人,你總會遇上喜歡你的姑娘。”

少年再一次被拒絕了。

他急得快哭了,“求你告訴我,他還有哪些特點,我會認真模仿!”

“他在雲端之上,用麵具遮上了大半張臉,隻是那露出來的一雙眉眼便已好看到極致。”

少年再次望著阮汐離去的背影失魂落魄。

過了許久,他終於回過神來,喃喃自語道:“她果真是有瘋病的!”

這是阮汐十三歲的開頭。

天氣日漸暖和起來,阮汐每日背著一個竹筐去山林裏采藥。

生活在大山裏的人們難免被毒蛇毒蟲所傷,阮汐所製的草藥是解毒的靈藥,遠在千裏之外的鄉民若是受了毒傷,也會慕名前去求藥。

“解毒之王”是阮汐除美貌與瘋病之外最響亮的名聲。這亦是阮汐賴以生存的絕活。

每當有人好奇地向她求取製藥之方,她總是很真誠地回應:“我的血肉便是這天下毒蟲的克星,你們吃的藥裏有我的一滴鮮血,這便是我製藥的秘方。”

人們搖頭歎息:“這瘋病更重了啊!”

這一日,阮汐走在山林中,不小心踩到了一條銀環蛇,那蛇反口便咬上了她的腳腕。

她感到一陣眩暈,就要倒下去之時,一人自身後經過將她攬入懷中。

“我無礙的。”她欲要掙脫那人,卻沒想到,那人的臂膀如此有力。

她視線所及之處是那片炫白的衣衫。

“放開我!男女授受不親!”阮汐厲聲警告道,“你這衣衫無論浣洗得多麽潔白都毫無用處!你不是他,亦永遠無法變成他!”

“哦?聽姑娘這話好似有人要冒充我?”

仿若天籟的聲音傳入耳膜的瞬間,阮汐的心髒幾乎要跳躍到胸腔之外。

她渾身顫栗,連聲音都變了腔調:“是你嗎?”

她不敢去看,卻又忍不住偏頭仰視。這一看,她的呼吸亦跟著顫抖起來:天!

她終於見到了那個鐫刻於自己記憶深處的少年。

一副美如詩畫的眉眼在銀色麵具的映襯下光華灼灼。一身纖塵不染的衣衫好似天上的雲朵縹緲又絢麗。

少年的頭頂正有白雲飄過,那白雲卻好似劃向她的心頭,那麽柔軟、那麽輕盈。十年前,他遠遠走來,好似踏著那雲,十年後,他將那雲親手放在她的心頭。

“你長大了。”白衣少年再次開口。

她緊緊地捉住他的衣袖,“我等了你十年!”

“我知!”白衣少年微微頷首,“我亦在等你!”

他將一件紅色羅裙緩緩地展開於她的麵前,“為我,再次將它穿上可好?”

阮汐望著那紅裙,竟像著了魔般走上前去,毫不猶豫地將其穿在身上。

好似一場等待了百年的久別重逢!

隻一瞬間,仿佛有無數記憶碎片洶湧而入,她的腦袋沉沉欲墜。那些或古早或新生的記憶交錯於她的腦海。

白衣少年柔聲問道:“告訴我,你想起了什麽?”

阮汐閉上雙目徐徐道來:

我被人用刀挑開衣衫,鮮血流淌了滿身……

我被疾馳的馬匹拖行在冰冷的雪地,血流出來,結了冰,蜿蜒到無盡的遠處……

我穿過熊熊燃燒的烈火,頭發和衣衫被燃成了灰燼……

白衣少年微笑:“你丟下的記憶太多,還需再尋。”

阮汐急急問道:“你又要走了嗎?”

“待你尋回所有記憶,我會帶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