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蘇言塵成功登上王位,淩氏家族在朝堂之上的勢力重新回到了巔峰。
淩澤秀的風頭一時無倆。
她給後宮眾婦列下了許多的規矩,從晨起請安,到黃昏問禮;從日常餐飲到著裝禮儀,皆標著清晰的條條框框,眾人須得小心翼翼遵守,不得有半分逾越。
我自幼在烏國王宮內生活,被框架束縛的日子早已過夠,自然對這樣的約束頗有微詞。
然,看在蘇言塵的薄麵上,我的表麵功夫卻也能做的遊刃有餘。
本以為這樣便可以與淩澤秀相安無事,不成想,她竟處處與我作對。
她不止一次派人來我宮中訓話,不是挑剔我鋪張浪費,便是指責我不懂禮數。
某一個晚上,我特意換了一套清涼的紗裙以迎接蘇言塵的到來。
為了抵製寒冷,我命人將室內擺滿了碳火。輔以燭光、熏香,並配置了絲竹管弦之樂,將溫馨又浪漫的氛圍烘托到了極致。
沒想到,我沒有迎來蘇言塵,卻將窮凶惡煞的淩澤秀招了過來。
她踏入殿內的一瞬,周圍的氣氛便冷硬了下來。
她麵色鐵青地環視一圈室內,最後將視線鎖在我的身上。
“林貴妃你可知罪?”
我淡然答道:“回稟王後娘娘,予綃不知自己所犯何罪,還請娘娘明示。”
她冷哼一聲,數落起我的種種罪行:“鋪張浪費其為罪一,著裝不規其為罪二,不知禮數其為罪三,不思悔改其為罪四……”
“妄圖色誘聖上其為罪五!”我悠悠然打斷了她的話。
“你!”淩澤秀又氣又囧,指著我怒斥道,“真是無恥之尤!”
我反唇相譏道:“聖上是我的夫君,我打扮得漂漂亮亮見自己的夫君,何錯之有?我還從未聽說過以色侍夫是什麽無恥之事,莫非王後娘娘侍寢之時,不精心打扮一番嗎?”
淩澤秀更囧了,“本宮不屑於跟你爭執!你一個亡國公主竟能活得如此囂張,也可堪稱奇跡了!你最好繼續囂張著,千萬不要收斂,本宮等著看你的好結局!”
我不甘示弱地回道:“我再不濟也是個正統的公主,不像王後娘娘您,一個披著貴女的身份,卻沒有貴女血統的冒牌千金罷了。您都有資格囂張,我又有何不可的?”
淩澤秀本也是個可憐人,她幼時差點凍死街頭,幸得淩丞相路過,將她收養於淩府之中。淩丞相膝下無女,久而久之便把淩澤秀當親生女兒對待。
她的經曆與我極其相似,我本對她有著天然的親近,無奈她總處處找茬,偏偏我又是個記仇的主。
“為何如此喧嘩?”
蘇言塵跨門而入,冷眼望著殿內的一切。
“王後怎麽也在此?”
淩澤秀急急上前福身,“陛下,臣妾前來看望妹妹,不想竟撞到了眼前一幕,臣妾貴為後宮之主,有責任肅清宮規,妹妹這番……著實……不妥!”
蘇言塵看向我的瞬間,眸色一亮,他笑道:“王後是覺得哪裏不妥?孤看了一圈,覺得一切尚好。”
淩澤秀道:“臣妾對後宮婦人的著裝作了詳細的規定,不得**脖子以下的肌膚。陛下您看,林貴妃衣不蔽體,大片**肌膚,太過輕浮,著實不妥!”
蘇言塵問:“王後應是不知此乃何處?”
淩澤秀不明所以,弱弱答道:“此乃言綃宮……”
“言綃宮是孤親自取名、賜匾的宮殿,是林貴妃自己的宮殿,她在自己房內穿什麽、做什麽,需要旁人過問嗎?”
淩澤秀登時語塞。
此局以我的全麵勝利而結束,但我與淩澤秀的梁子卻是徹底結了下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淩澤秀對我的仇視愈演愈烈。
我曾委婉地提醒蘇言塵要常去中宮走動,無奈他壓根不放在心上。
作為君王,他不得不出於利益上的考量將他的後宮充盈起來,並以對後宮婦人的寵幸或冷落來牽製前朝。
而我作為前烏國的公主,本是身份敏感,他卻對我明目張膽的偏愛。
我雖暗自竊喜與滿足,卻也難免憂慮……
在後麵的日子裏,我陸陸續續地了解到許多我昏迷期間所發生的事情。
據說蘇烈和蘇言誌父子特意為蘇言塵擺了一場鴻門宴。
他們在宴席進行到一半便迫不及待地動了手,不想蘇言塵卻絕地反擊,一舉將他們絞殺。
那些宮人描述當日之事時是輕描淡寫的寥寥數語,而我卻聽得心驚膽戰。
不用想,那日的場景定是要多慘烈便有多慘烈。
一場父子之間的終極對決,一場為爭奪權利之巔的絕命廝殺,定是刀刀到肉,拳拳見血。
那日的大殿外定是寒風肆虐,大殿內也冷如寒川,人與人之間唯有冷漠與仇恨,絕不會有半絲親情或溫情的殘留。
那日,唯有冰冷器械的碰撞,連流出的熱血也是瞬間凝結成冰霜。
那日,無數鮮活的生命瞬間變成了冰冷的屍體。
那日,無數顆熾熱的心從此硬如冰川……
關於那日之事,我始終不敢在蘇言塵麵前提及半字。
我無法想象,當他親手砍下他至親的頭顱之時,他的心該是怎樣的疼痛。
那定是埋在他靈魂深處的巨大創傷,是無法被歲月治愈的巨大創傷。
我唯一能幫他做的是,將那創傷掩藏於黑暗之中,永不見光。
我醒來後曾收到過來自路岩的傳訊,他說林昱眾人已成功逃離鄢國。
林昱製造鄢國內亂,本是要坐收漁翁之利,不成想竟迎來了這樣的結局。
蘇言塵是一代戰神,如今又坐上了至尊之位,這鄢國的明日定是會愈來愈好。
烏國的複國之路也注定愈發艱難了。
林昱通過路岩特意囑咐了我一番,他說“幸而小妹聰慧,成功地留在了敵人的心髒處,為他們製造了無時不在的威脅。請小妹時刻謹記自己烏國公主的身份,應處處以烏國的利益為重,切莫貪戀一時的富貴榮華!”
他隻字不提我的安危,言語間盡是對我的“殷殷期盼”。
嗬,我曾以為的親情,原來不過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利用。
不是不傷感,不是不失望。
隻不過,我現在有了蘇言塵,精神上是充盈的,所有來自外界的傷害都會有所緩衝。
我每日與宮人們圍坐在房中玩葉子牌,磕瓜子聊天,熱鬧得不亦樂乎。
是日,沁瑜主動來我宮中求見。
彼時,我正在與宮人們吵嚷著某某“贏了一局又一局全憑手氣太好……”。
她兀自走向近前觀摩一番,“貴妃娘娘此言差矣,運氣隻在一時,若想贏得長久的勝利,智謀與運氣缺一不可!”
我斜睨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沁婕妤卻是不同,你運氣和智謀都有欠缺,如今竟也過得不錯,豈不是太沒有天理了!”
沁瑜的臉色微變,卻也不敢氣惱,她笑了笑,陰陽怪氣地說道:“貴妃娘娘總是知道如何往人心窩子戳,怕是連陛下都要忌憚幾分呢。”
因沁煬的緣故,我對沁瑜極其的不喜歡。
雖然我從他處了解到了沁瑜的悲慘經曆,知道她之所以仇恨她的至親,皆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我卻依然難以苟同她的選擇。
“沁婕妤若是閑得無聊,不如將本宮院中的積雪都鏟除幹淨?”
沁瑜被噎的難受之極,她的嘴唇顫動了半晌,終是什麽也說不出口。
我繼續與宮人們鬥牌,不再理會她。
而她在那裏尬立了半晌,方才悻悻然離去。
後來,我才知道,她那次前來是有事相求。
她想求我在蘇言塵麵前美言幾句,以讓她擁有侍寢的機會。
饒是我對她沒有半分成見,這忙我也懶得幫。
我又不是這後宮之主,沒有規勸君王雨露均沾的義務。
更何況她本就是個手段了得的女人,她完全可以憑借著自己的本事贏得君王的恩寵,又何須求助於我?
不過她的此番出現倒是讓我想起了另一位故人——喬小珊。
她與喬小珊曾住在同一個院子裏。
她忍辱負重,任喬小珊欺淩多日,最後,她與喬小珊的戰爭以她的全麵壓製性勝利而結束。
我也是後來才得知,喬小珊是又一個被蘇言誌安排在蘇言塵身邊的眼線。
與紅玉不同的是,喬小珊無半分武藝,亦無半分才華傍身。
她憑的隻是那一副能瞞天過海的憨厚長相,和可萌可蠢的性子,以及那份懂得如何揣摩人心的心機。
喬小珊的這一番表麵功夫差一點將我也騙了過去。
幸而蘇言塵比她更要狡猾上幾分,才逼她早些現出了原形。
按說沁瑜協助蘇言塵剿滅鄴蜀餘部,又為了配合蘇言塵演了一出瘋魔之戲,她將功勞苦勞統統都占了個遍,怎麽也該得到蘇言塵的幾分青睞才是。
沒想到蘇言塵不僅沒有青睞她,反而更深的冷落她。
這男人之心,尤其是君王之心甚是難測啊!
是日,我再次迎麵撞上了淩澤秀。
她看到我的一瞬,臉色遮掩不住的難看,“怎麽又是你?”
我笑嗬嗬地說:“不好意思讓王後娘娘不快了,我即刻便閃!”
她卻有意堵在我的前處,咬牙切齒地說道:“林予綃,你為何還沒死?”
這洶湧的仇恨令我不寒而栗。
我很震驚地看著她,“不知王後娘娘為何如此恨我?”
她張了張嘴,卻終是什麽也沒說出口。
我猜想,她那句想說而未說出口的話許是藏著一個石破天驚的秘密。
那是她僅能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的秘密,許是關係著我,關係著她,關係著我與她的恩怨來源。
某日,我忍不住問蘇言塵:“你可知淩澤秀為何如此仇視我?”
蘇言塵怔了一瞬,故意打岔道:“綃兒,你可還記得藺望書?”
藺望書?我自然是記得的。
那日他來到榮王府,我曾配合著蘇言塵為他演了一出戲……
“藺大人怎麽了?”
“他有一個外孫女待字閨中,孤想把她納為妃嬪。不知綃兒以為如何?”
我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沒好氣道:“這全天下的女子皆為陛下所有,陛下想要哪個,娶哪個,但憑自己的心意便是。您用得著跟臣妾商量嗎?”
他笑道:“此女子是綃兒的故知,孤不得不與你商量一番,再做決定。”
“誰?”我有些驚訝。
“陸蘭心。”
這個名字一經出口,我的心髒為之震顫了一下。
李嬤嬤(苗晗)在世之時,曾為我介紹過此女的情況。
陸蘭心為茶馬司陸呈之女,即藺望書的外孫女。
她的父親陸呈因被我的人捕獲了大量的貪汙罪證,而不得不為我所用。
而她差一點便成為李嬤嬤安插入榮王府內輔助我的線人。
我曾見過她的畫像,也了解她的品性,雖未曾見過真人,也算得上是故知。
如若此蘭心便是彼蘭心,那麽她定是林昱欲安插入鄢國王宮內的人。
我猜想林昱將她放在我的近前,其目的有二:一是為了給我提供一個助手,二是為了方便監視我。
而蘇言塵的此番問話,也定是在有意試探我的立場。
何其可笑!
我的夫君,我的兄長都對我表示不信任,這……令我極其的無奈啊!
我悻悻道:“若陛下逼臣妾繼續參與鄢國與烏國的爭鬥,臣妾唯有恭敬不如從命!畢竟臣妾有著烏國人的血統,應當為烏國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蘇言塵急急堵住我的嘴,“綃兒莫要再亂說,是孤的過錯,不該懷疑綃兒……”
他的呼吸縈繞於我的鼻端,暖暖的、濕濕的,是我所熟悉的氣息。
我情不自禁地將自己的唇湊近他,“若有再犯,臣妾定是……”
“定是如何?”蘇言塵輕笑一聲,“不如罰孤辛苦勞作一宿如何?”
“陛下……”
我剛一開口,他便覆上我的唇,吻上了。
他的確做到了,辛苦勞作了整整一宿,天亮方才作罷。
他慵懶地依在我的枕邊,感慨道:“真想與綃兒做一對尋常夫妻,每日睡到日上三竿。”
我逗趣道:“民間的夫妻也睡不得懶覺的,他們要早日耕地,晚來織布,忙得很呢!”
“是啊,各有各的無奈……”
他陷入了沉思,直到離去也沒再作聲。
我不知道他究竟在糾結著什麽,壓抑著什麽,也不知道令他如此糾結、壓抑的事物是否與我息息相關。
總之,我突然有了一種即將失去一切的慌亂與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