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蘇言塵的所謂重新開始,在一場極不愉快的爭執中結束。
關於他“是否認得阿嫵?”、“阿嫵究竟是誰?”、“阿嫵重要還是我重要?”等問題,無需答案,我已了然於心。
之所以要堅持問個究竟,無非是一個“不甘心”罷了。
他口中的“前世今生”,他口中的“生生世世”,他口中的“綃兒最重要”……
這所有的甜言蜜語在一句“此事暫緩追究”麵前,簡直荒謬得像個笑話。
我愈發堅定了將阿嫵從人海之中深挖出來的決心。
我要找到阿嫵,比找到玄靈道長更要迫切!
“綃兒,你要去哪裏?”
蘇言塵在我身後追問。
“找出阿嫵!”我揮動馬鞭,兀自加快了速度。
我雖沒有回到榮王府,卻在榮王府附近尋了一處民宅安置了下來。
阿嫵曾出沒於榮王府和東宮,想必她一定會在此範圍之內再次出現。
我每日早出晚歸,隻為尋覓到那道讓我厭惡至極的身影。
阿嫵的名字是假的,臉是假的,連聲音都是假的,若要在茫茫人海之中將她尋出來絕非易事。
某日,我的幕籬在一陣異樣的冷風之中翻飛。
我順著那風疾馳而去,將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鎖於手中。
“公子,是屬下!”
路岩的聲音!
十二分的驚喜!
“屬下帶你去見一個人。”
“誰?”
“三殿下!”
林昱?
自然是要見的!
我有很多話想要當麵與他對峙。
我是否能打開這最後的心結,全在林昱。
跟著路岩繞過長街小巷,穿過林中小道,終於在一處草屋前堪堪停了下來。
我按捺住忐忑不安的心跳輕輕推那道屋內。
一道玄關映入視線。
繞過那道玄關,是一個極狹小的空間,隻容得下一張床鋪和一張破舊的桌椅。
而屋內空空如也,並不見人影。
“他人呢?”
“請殿下隨微臣前來!”
路岩對我的稱呼已於不知不覺間有了轉換。
不是不疑惑,隻是來不及思考太多。
我怕我若此刻知道了真相,便再沒有勇氣邁出接下來的一步。
我機械地邁著腳步,跟著路岩的步伐向一道暗門走去。
暗門之內,藏著一個幽深的洞穴。
那洞穴看起來既陌生又熟悉。
我啞然失笑。
這些日子我曾鑽過太多這樣的洞穴。
它們好似存在了許久,又好似才剛剛冒了出來。
它們好似因我而存在,因我而出現……
這條洞穴又長又窄,與我從前所走過的那幾條洞穴十分的不同。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我終於見到了出口。
尚未靠近,便有絲竹管弦之聲飄入耳畔。
原來那洞穴的盡頭處是一個極大的宅院。
那裏的男男女女皆身著豔麗無比的衣衫,臉上脂粉頗厚。
濃鬱的脂粉香混著草木花香,令人恍惚間覺得,自己不小心誤入了女兒國的國度。
一個著綠色裙衫的仆人用渾厚的男聲對我說道:“想必這位便是我家主人的貴客,裏麵有請!”
我剛跨入正殿的大門,一道熟悉的身影晃入了我的眼簾。
“殿下,陸豐有禮了!”
陸豐著一身白色長衫,長發半披半束垂於腰間,雙眸含笑、精神奕奕。
雖然我不知道他與林昱共同隱瞞著我什麽,看到他安然無恙地站在我麵前,我依然很是欣慰。
“你的腿?”
“多虧了三殿下的回春之術,陸豐才有幸健全地重活於世。”
林昱的回春之術?
“他人在哪裏?”
“三殿下嗎?有賓客到訪,三殿下正在招待。”
陸豐眨了眨眼,頗顯神秘。
我知道他有意賣了個關子。
我隱而不言,配合著他演戲。
“既然如此,我便在此恭候一會兒。”
“三殿下的意思是請公主殿下親臨現場觀摩一番!”
觀摩一番?
林昱接待賓客,卻特意邀請我去觀摩一番?
這是什麽道理?
我突然有一種被人操縱著玩兒的感覺。
這感覺令我極其的不舒服。
然,我依然不自覺地邁開了腳步。
因為我實在是太好奇,好奇林昱的葫蘆裏究竟賣著什麽藥,好奇他們究竟會怎麽耍我。
陸豐帶我繞到屏風之後,一簾暖黃色的帷幔映入我的眼簾。
隔著帷幔,我隱隱聽到裏麵傳來細碎的喘息與呻吟之聲。
那聲音極其的怪異,曖昧中帶著些許緊張,緊張中透著幾分恐懼。
“殿下,不進去瞧瞧嗎?”陸豐意味深長地笑著,“保證令您大開眼界!”
我的好奇欲被撩到了極致,我有一種將那帷幕扯下來的衝動。
然,我卻不得不逼自己鎮靜下來。
“陸豐,你們究竟在搞什麽鬼?”我低吼道。
“殿下,您再仔細聽聽!”
一聲痛苦的呻吟聲登時傳入我的耳畔:“啊……”
那是來自一個男人沙啞的低吼。
我正驚詫間,林昱的聲音響起:“叫啊!不會叫是吧?”
伴著切割肉皮的沙沙聲,那個男人終於扯著嗓子大喊了起來:“啊……”
“太吵了,不喜歡!”林昱獰笑著,他的聲音像來自地獄般陰冷。
“饒命啊!”那個男人痛哭著求饒。
這一聲“饒命”竟讓我聽出了幾分熟悉的感覺。
“裏麵那人是誰?”我急急問陸豐。
許是見我終於關注到了重點,陸豐笑得十分燦爛。
他陰陽怪氣地說:“他是公主殿下您與陸豐共同的仇人,三殿下正在為我們報仇雪恥呢!”
陸豐與我共同的仇人?
我一時想不出來是誰。
然,裏麵再次傳出來的動靜卻令我的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叫啊!”林昱繼續獰笑著,“若不想再遭受這皮肉之苦,便叫到令本王和外麵之人滿意為止。”
我的腦海中登時湧現出一幅畫麵:
我的四肢被捆綁在床榻之上,旁邊坐著蘇烈。
他穿著寬鬆的中衣,長發披肩,一臉猙獰的笑,形如惡鬼。
“乖,叫一聲,讓孤聽個樂子!”
我徒勞地掙紮著,“混蛋,放了我!”
“嘖嘖嘖……不愧是能迷倒孤兩個兒子的極品美人,連生氣的樣子都那麽迷人。”
我嘲諷道:“你是在自取其辱嗎?你個閹人,廢物!”
蘇烈掄起巴掌向我呼來,“今夜你不讓孤痛快,孤便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嗬,”我冷笑道,“你且試上一試,看本姑娘會不會怕你!”
“孤自有辦法讓你害怕!”蘇烈俯向我耳邊,獰笑著,“過一會兒,孤會將蘇言塵請入殿內,他將有機會親眼見證你是怎樣被孤欺淩的,你是怕,還是不怕?”
我渾身一顫,嘶吼道:“畜牲,你不得好死!”
“孤隻求好活,不求好死!”蘇烈狂笑著,將手中的匕首呼呼揮舞著。
有幾刀橫衝直撞地劃向我的皮膚,鮮血淋漓。
我緊咬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一聲呻吟。
蘇烈不快地搖頭,“太不乖了!你這樣頑固,讓孤很是為難呢!”
蘇烈一把扯開我的衣衫,將匕首沿著皮膚深深地切割而下,“美人,出個聲,讓孤樂一樂!”
我怒視著他,“做夢!”
忽聞帳外有侍者傳話:“陛下,榮王已到!”
蘇烈怪笑著:“讓他跪在屏風外聽音!”
我的心被那陣怪笑震得七零八落。
我終於開始服軟了,“求你,一刀殺了我!”
蘇烈咬牙切齒地說:“現在才來求孤是不是太遲了些?”
他將利刃往我皮膚上一寸寸切割,我的冷汗密集而下,後槽牙都被咬碎了。
床幔隨風而起,我仿佛看到蘇言塵跪在屏風之外的影子。
我的心痛如絞。
終於,一聲痛呼從我喉嚨中擠出。
蘇烈甚是滿意,加重了手中的動作。
更密集的呻吟隨之呼出,我的心漸漸破碎成煙塵。
……
回憶這段往事令我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我扶著旁邊的軟榻緩緩落座。
“帶我離開此地!”
我的聲音顫抖得支離破碎。
“殿下不覺得很過癮嗎?”
對於我的失態,陸豐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
“沒興趣!”我咬牙切齒地說。
將自己的傷疤重新揭露於人前並不是一件多麽好玩的事!
我對林昱的此番行徑十分無語!
“還有一個人,殿下應是有興趣見一見的。”陸豐試探著說。
“誰?”
“殿下請稍後,好戲還在後麵!”
帷幕被拉開,裏麵的情形一覽無餘。
我已看不到蘇烈的身影。
隻有林昱緩緩自床榻上走下來。
“綃兒,為兄送你的大禮,你是否滿意?”林昱望著我,一臉肅穆。
這樣的他,我十分不熟悉。
他不是我幼時認識的那個友和親善的大哥,也不是前段時間對所有人都唯唯諾諾的太監小林子。
而是一個俯視天下目空一切的上位者,令人敬畏,令人懼怕!
“不滿意!”我搖頭,“三哥哥,你是在揭我的傷疤啊!”
“隻有將傷疤暴露於烈日之下,才能有修複的可能。”林昱一步步向我踱近,“綃兒,我會將所有欺負我們的人狠狠地踩在腳下。誰也逃脫不掉!”
我問道:“你還想做什麽?”
“給你看一場好戲啊!”
林昱輕輕擊掌,幾道人影在屏風之外閃過。
在薄光的映照下,那些人影的每一個動作都格外清晰。
他們拱手抱拳:“主人,狗奴已帶到!”
林昱點了點頭,“開始表演吧!”
他的話音剛落,一串狗吠聲響起:“汪汪汪……”
一隻巨大的狗影落屏風之上。
它跳躍著、扭動著、擺手搖尾、吐舌晃腦,極盡取悅觀眾之能事。
我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在繽紛苑看到的那一場猴戲。
那猴子也曾做出一係列類似的動作。
它們拚盡全力地扮萌,隻為博觀眾一樂。
而猴子的主人為了給觀眾增強觀賞趣味性,更是時不時地抽打猴子、激怒猴子,以促使它們做出更豐富的反應。
林昱一定是看過那猴戲的,他竟也像那猴子的主人一樣為觀眾們加料了。
隻見他先是眉頭一蹙,冷聲道:“表演太多乏味,沒有一點創新!”
繼而,他手持鞭子繞到屏風之後,狠狠地抽打在那大狗身上,“學人叫!”
那大狗立即匍匐在地,口中念道:“主人饒命啊!”
這……分明是……真正的人聲!
那隻“大狗”竟是人所扮演的?
我大駭道:“林昱,你究竟在搞什麽?”
林昱對我的反應顯然不甚滿意,他將那鞭子高高掄起,再次狠狠地砸了下去。
“繼續做你的狗吧!”
那隻“大狗”聞聽此言,立即將“四腳”著地,一邊“汪汪汪……”地叫著,一邊不停地原地打轉。
林昱朝那“大狗”飛去一腳,怒罵道:“沒用的東西!”
那“大狗”嗚咽著,用兩隻“前腳”扒拉著林昱的手,做討好狀。
林昱用手胡嚕著“大狗”的腦袋,“你要討好的是觀眾大爺,你不能讓觀眾大爺開心,老子便不能給你飯吃!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懂嗎?小畜生!”
那“大狗”突然麵向屏風,衝我拱手作揖,好似在苦苦哀求。
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令我生出生理性不適。
“林昱,差不多得了!”我忍不住怒吼道。
隻聽林昱搖頭歎息道:“綃兒,聰慧如你,難道還看不明白嗎?這狗今日能否好過全取決於你和陸豐的態度。你不開心,陸豐也不開心,我又豈能讓它開心了?”
我偏頭向陸豐看去,卻見他的雙唇弧度極致上挑,雖已努力壓製,卻怎麽也掩飾不住得意的笑意。
“他是誰?”
我指著屏風處的那隻“大狗”問陸豐。
“殿下應該猜出來了,正是他!您與微臣共同的一個仇人!”
蘇言誌?
“他將公主殿下從蘇言塵手中奪去,又轉手將你拱手相送於蘇烈。我烏國最高貴的公主殿下竟然被如此作踐,此仇此恨如若不報,豈非千年國恥!”
“他親手挑斷了微臣的腳筋,又打斷了微臣的雙腿,將微臣囚禁於柴房,任我自生自滅,此仇此恨,豈是殺一刀便能消除?”
“殿下,他們父子有今日之下場皆是咎由自取,您不必對他們有任何惻隱之心。況且,”陸豐頓了頓,好似有些猶豫,“他們之所以甘願被三殿下糟蹋,是因為對我們有所求。”
“他們對你們有何求?”我驚詫地看向屏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