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神智極其渙散的情況下，我的耳中喋喋不休地充斥著同一個聲音。
“柳依，你好愚蠢！”
“柳依，你好愚蠢！”
……
那聲音一遍又一遍，好似催命符。
“柳寶林，殿下醒了，想見你一麵！”
一張陌生的麵孔映入眼簾。
她半垂著眸眼，態度謙和恭順，隱隱有幾分寶娟的影子。
我恍惚了許久，方才開口道:“好！”
蘇言塵昏睡了一夜，我也一夜未曾合眼。
“你……”我們頗有默契地開口，又頗有默契地停頓了下來。
一起默了半晌，蘇言塵衝我招手:“柳依，你走近一些，讓本王仔細看看你！”
我甫一靠近，便被他緊緊地捉住手腕，“這個世上能傷得了本王的，唯你一人而已。”
我的手被他攥得生疼，我想掙脫束縛，他卻愈發緊緊地糾纏。
“你傷了本王，還想跑？”
蘇言塵望著我，眉頭微微挑起。
那一雙似笑非笑的眸眼好看的不像話。
我看得出了神，喃喃道:“我若想跑，你攔得住嗎？”
“嗬，你大可以一試，你的所有小計謀、小心思皆逃不脫本王的眼。”
這話我信！
我與他鬥了這麽久，我屢屢落敗，從無勝績。
他是我的克星，我的心魔。
我對此深信不疑！
然，又如何呢？
我的人生之中隻允許有不休的掙紮與抗爭。
要我選擇妥協？絕無可能！
除非讓我死！
“你有沒有傷到林昱？”我望著他蒼白的臉色，一字一句問道。
蘇言塵長歎一聲:“唉，本王的柳依總是太過執著，你讓本王拿你怎麽辦才好？”
“林昱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任何人都不得傷他！”
蘇言塵鬆開我的手，將視線別過去。
“林昱的父親林凡盛曾毀了你的一切，如今他所做之事也是在將你推向萬劫不複之境！他們父子皆是你今生最大的仇敵！柳依啊柳依，你究竟要執迷不悟到什麽時候？”
我激動地駁斥他:“你在說什麽呢，蘇言塵？林凡盛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卻也算得上我的恩人。是他將我帶回烏國王宮，是他給與了我最初的親情，是他給予了我錦衣玉食的生活，你竟然告訴我，他是我的仇人？”
“林昱更不可能是我的仇人！他為我的生命帶來了第一束光，他自小嗬護著我，作為兄長他是合格的！”
我可以選擇性忘卻一些不愉快的記憶。
譬如林凡盛曾將我囚禁於暗室數年，譬如林凡盛將我帶回王宮的動機並不純粹，譬如林凡盛幾乎將我的血肉與精神壓榨得幹幹淨淨……
這些我統統可以選擇遺忘，選擇原諒！
然，若蘇言塵所說是事實……
我不敢繼續思考下去！
“若你殺了林昱，我永生永世不會原諒你！”
“好一個永生永世！”蘇言塵的眼神裏盡是疼痛，令人不忍直視，“你我已糾纏了兩生兩世，今後還將繼續糾纏下去。你為了一個仇人竟要斷去你我後續的情分？”
“柳依，你可知林凡盛本是你的叔父？是你的殺父仇人？”
“你可知你原本的身份更要高貴？你本是嫡出的公主！是他林凡盛弑兄殺父，奪去了本該屬於你父親林凡韜的江山。你為何會自小流落於街頭？你為何自小失去了雙親？皆是他林凡盛的傑作！”
“你這些年所遭受的苦難，更與他林凡盛息息相關！如今，他的兒子林昱以你之名聯合烏國舊部發動暴亂，他是要徹底毀了你啊！”
以我之名？
“你許是不知道，你父親林凡韜若一直活在人世，烏國絕不會有亡國之憂。他文韜武略，乃千年難遇的聖主，隻可惜他太重視親情，終是被親情所累；你更是不知道，那林凡盛之所以要給你公主的名分是迫於眾臣子的壓力，而非源自於他的情意。林凡盛此人奸詐卑劣，不念半絲情分，恨不能將他兄長的一切斬草除根，又怎甘願將你留存於世？”
我的聲音變得支離破碎，不甚真實:“不可能！不可能！”
“柳依，你是有多麽的愚蠢！”蘇言塵怒吼道。
“愚蠢又如何？”我苦笑道，“過往之事我既然做不到統統遺忘，便隻能選擇與之和解。我的記憶裏隻有他們對我的好，就憑你所謂的幾句‘肺腑之言’，我便要徹底轉換自己的情感？我做不到啊！”
“你打算如何？”
“去找林昱！死要見人，活要見屍！無論前方如何艱難險阻，我誓要將他帶回故土。”
我腳步虛浮地向外挪去。
剛走出幾步，我竟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
我用手指緊緊地扣著地麵，以支撐自己無比沉重的軀體向前艱難移動。
林昱，我的三哥哥，若今生無法再見，我與你相約來世！
自我的身後響起一陣淩亂的腳步聲，蘇言塵跨步向前，冷冷地俯視著我，“你真要這麽任性嗎？”
我抬眼望著他毫無血色的臉，搖頭苦笑:“這是我的宿命，我無從抗拒，我無可奈何！”
蘇言塵的眸底翻湧著數種情緒，煩躁，疼惜，無奈……
最後，皆化了淡淡的一句:“本王留了他一條命，為了你！”
我:“……”
我在後來的日子裏，漸漸地了解了那日所發生之事。
林昱以“解救出雲公主”之名將潛伏於永安城內外的烏國舊部召集於一起，以期速戰速決。
不想蘇言塵竟早有準備。
永安城內外的烏國之人剛要有所行動，便被一舉殲滅。
被困在榮王府之中的林昱奮勇抗擊，卻難抵榮王府護衛們的層層圍剿。
他之所以僥幸活了下來，確確是蘇言塵網開一麵。
隻可惜我辛苦經營了多年的勢力，竟毀於一朝一夕間。
我的三哥哥林昱，你該如何承受此次的慘痛結局？
我該如何拯救你的草莽之勇？
七月七，乞巧節。
永安城久違的熱鬧。
城中的各個街頭巷陌皆以錦緞紮成彩樓，配以五色之光，陳以瓜果酒炙。
滿城皆是熱鬧繁華之象，動清商之曲，宴樂達旦。
我自清晨便溜出榮王府，逛遍了城中各個角落，卻並沒有遇上一張熟悉的麵孔。
我的人許是都已犧牲在了那場尚未來得及啟動的抗爭之中。
何其悲壯！
穿梭於熱鬧湧動的人群之中，我的悲傷愈演愈烈。
今夕是牛郎與織女一年一度的重逢日。
不知他們相逢的那一刻，究竟是喜樂多一些？還是悲苦多一些？
我木然地流著眼淚，任發絲淩亂於臉頰，濕漉漉的一片。
忽聞一聲熟悉的調侃:“我的織女怎就這般的傷感？可是思念你的牛郎了？”
我一回眸，恰恰撞入蘇言塵含笑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