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柳依嗎?”

不遠處,有位女子指著我的身影喊了起來。

她根本不曾見到我的臉,便認出是我,可見是蹲守在此處好久了。

苗心策馬上前問那女子:“你有何事找我家姑娘?”

那女子施施然福身,“是我家主人要見柳依姑娘。”

我道:“讓你家主人親自來見我!”

她的主人是誰,我已猜到了七八分。

果不其然,自女子後麵的馬車中飄下一片藕色衣影。

“久違了,柳依!”

沁瑜撩開麵紗對我嫣然一笑。

她的膚色白皙得透明,是久不見陽光之相。

一想起她的所作所為我便沒有好氣。

“不裝瘋賣傻了?”我譏誚道。

“你又比我好到那裏去?”沁瑜狠狠白了我一眼,冷嘲熱諷道,“假裝失憶,很高級嗎?在我看來,也不過是下三濫的手段罷了!”

“兩位姑娘別在這裏鬥嘴了,你們不是有事相商嗎?”苗心忍不住上前提醒。

“我與她沒什麽好商量的,各取所需罷了!”沁瑜冷哼一聲,轉身向馬車走去。

我緊跟了過去,與她前後腳鑽入了車廂裏。

“說吧!想央求我為你做些什麽?”我單刀直入地問沁瑜。

沁瑜的唇角上揚,嘲弄之意溢於言表:“你搞錯了!此刻應該是你對我有所求才是吧!”

“比起你能為我帶來的好處,我倒是對你背後的主子更感興趣!”我緊緊地盯著她,言辭犀利,“沁瑜,你為何要背叛你的故國?隻因你的父王一怒之下廢除了你的公主之位,你便要仇視整個鄴蜀嗎?”

“幹你底事?”沁瑜冷冷回道。

“原本是與我毫無幹係。但,我偏偏認得你的兄長沁煬!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身邊之人含冤而終!”

一提到沁煬的名字,沁瑜瞬間便不淡定了。

“你不配向我提起他!”她失控喊道。

我盯著她的雙眸,不依不饒地說道:“你的兄長沁煬風流俊雅,宅心寬厚,是個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連蘇言塵都對他惜之、護之,你又怎忍心致他於死地?你連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長都敢戕害,這樣的蛇蠍心腸,誰又敢放下戒備與你合作?”

“別說了!”她緊緊地捂住雙耳,頭搖得似一個撥浪鼓。

她此刻的模樣倒是像極了真正的瘋魔。

“你是可以選擇回避與忘卻,但,你能騙得了自己的心嗎?午夜夢回之時,你不怕沁煬的冤魂前來向你索命嗎?”

“哥哥,他是被你害死的!”她突然望向我,聲嘶力竭地喊道。

她的眸底灼燒著熊熊怒火,仿佛要將我燃成灰燼。

望著那樣的眼神,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我曾無數次被這樣的眼神凝視過,那是來自地獄之門的逼視與拷問,直擊心靈最深處,足以令人震顫到失魂落魄。

“你在說什麽?”我喃喃道。

我承認,此時此刻的自己是心虛的。

我深深懼怕在某個記憶的盲點,我曾做過什麽不可原諒之事,尤其是傷害沁煬之事。

“他愛上你的那一刻就該死了!”沁瑜癲狂地笑了起來,“你就是個賤人,踩著男人的肩膀往上攀爬的賤人!你可以利用蘇烈,蘇言誌,甚至是蘇言塵來達成你的複國夢,甚至,這全天下的男子皆可為你所用,唯有他是例外!你怎可以染指他?他是我的,我的!我的!”

我徹底震驚了!

“沁瑜,你瘋了!”

“我是瘋了!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沒了,我怎能不瘋?是我親手殺死了自己最愛的人,我怎可能不瘋?”

“……!”

“林予綃,憑什麽你一個冒牌的假公主卻擁有了一切。而我,明明是天生的王族,卻受盡冷落與欺淩?憑什麽?憑什麽?”

我簡直要被她氣笑了,若罵我一聲假公主能讓她好受一些,那便由她罵吧。

“他們都欺負我,隻有哥哥一人對我好。他總是小心翼翼牽著我的手,唯恐我摔了;他總是輕言細語地對我說話,唯恐驚嚇到我。哥哥是個多麽好的人啊,你憑什麽要將他霸為己有?憑什麽?憑什麽?”

“沁煬是人,他有選擇一切的自由。他會愛上誰,願意走怎樣的路,皆是他作為一個人應有的權利!從你將他視為你手中的物件,想將他牢牢攥住的念頭萌生的那一刻起,你便錯了,錯的離譜之極!你的一切不快樂皆源起於自己的癡心妄想罷了。”

沁瑜吼道:“你不曾經曆過我的人生,又憑什麽站在道德製高點上指責我?你算個什麽東西?”

“不可理喻!”我懶得搭理她,想等她自己安靜下來。

許是喊累了,沁瑜沒有繼續罵下去,隻是不停地喃喃著:“沁煬,哥哥……”

她的雙目漸漸失去了焦距,空惘地虛盯著前處,好似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我不想在一個瘋子身上繼續浪費時間,起身欲下馬車。

“蘇言塵稍後會來接你!”沁瑜在背後說道。

我微微一怔,回眸看她,“我早該猜到了,你的主子是蘇言塵。你的母國被你害得可真慘!”

“我的母國活該淪落到今日的下場,天道使然!倒是你,為了那麽一個醜陋的國度竟心甘情願為之赴湯蹈火,多麽可笑!”

“不許詆毀我的國家!”我厲聲警告道。

“嗬嗬嗬,真是個蠢貨!你許是不記得他們當初拿你當毒皿曆練時的場景了。看來,我有必要提醒你一番。”

沁瑜冷笑一聲,徐徐道來:“林予綃,原名不詳,身份不詳。自幼便流落於街頭,三歲那年,幸得烏國先王林凡盛垂憐,將其帶回烏國王宮。自此之後,這世上少了一位流浪兒,卻多了一位命運多舛的可憐人!在不知情者眼裏,這女子從此應是錦衣玉食,富貴榮華。殊不知,這故事背後的真相卻是血淋淋的殘忍!”

她字字皆是對我所講,卻又刻意在忽略我的存在,仿佛是在講著一個與我完全無關的故事。

我也好想將其當作一個與自己完全無關的故事去聽,無奈,自她口中說出的字字句句如同箭矢般鑽入了我的血肉之中。

“據說此女初來烏國的幾年裏被幽禁於一個暗無天日的黑屋裏,無時無刻不被毒蟲啃噬,她不知光為何物,人為何物,甚至不知活著為何物!她被虐了那麽多個日夜,一朝見了光明,竟搖身一變成了尊貴的公主。那些曾經將她狠狠地踩於腳下極盡踐踏之人竟成為了她眼中的至親。多麽可悲可笑!”

“嗬嗬……話說起來,這尊貴一詞用在她的身上簡直是一種變相的羞辱!她被蟲子啃的全身是血洞之時,哪裏有尊貴可言?她被製作成萬毒之王,被邪術挾持之時,可有尊貴可言?”

沁瑜的語調愈發寒涼,“說到底,她不過是一個被他人操弄著命運的可憐人罷了!不,說她是人其實是抬舉她了!她怎麽能被稱之為人呢?她不過是一個隻懂得養蟲子,吃蟲子,被人當器皿使用的工具罷了!罵她一句蠢貨、賤貨便是抬舉她了!”

“夠了!”

我全身哆嗦,如墜落於萬年冰川,逃無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