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陸秉文帶著名醫戚千誌一同前來,繼續施行放血療法。

厲蓁蓁每日服下他特製的湯藥,每隔七日放血一次,引出淤毒。

這一次,戚千誌的匕首割在厲蓁蓁遍布刀痕的手臂上,放血的時間格外長。

厲蓁蓁眼看著深紅色的血液不斷滴落在白瓷碗中,仿佛看到了自己一點點死去。

“這根本不是在救我,是在害我,到底是為什麽!”

厲蓁蓁抓住陸秉文,發出鬼魅般的吼叫。

厲蓁蓁想活,人之將死才知道自己有多想活。

她想活著得一個答案,活著看那些踐踏她的仇敵死!

陸秉文喜形於色:

“要不是為了救我的至愛,我怎麽會娶你這麽個男人婆?本侯懶得浪費口舌,你便當個糊塗鬼吧。”

仿若須臾之間,又好似千年之久。

厲蓁蓁再度睜開眼,眼前近在咫尺之人還是陸秉文。

厲蓁蓁本能抬臂,雙手猛地箍住陸秉文的脖子,死死掐住,運全身力道於手掌之間。

陸秉文處變不驚,也不怒。

倒是厲蓁蓁自己驚愕不已。

她的怪病好了嗎?怎麽會有如此力氣?

陸秉文是武將之後,輕鬆反手控製住厲蓁蓁,寵溺柔聲細語:

“柔兒,從今往後,你我二人便可白首不相離,廝守一生。”

戚千誌上前,跪地大聲恭賀:

“恭喜姑娘,大事已成,您身上的血藤之毒已經徹底解了!”

厲蓁蓁四下打量,她置身於一間陌生而又特殊的居所。

這房間一半是華麗奢靡的寢殿,另一半是鐵鏈牢獄,十分詭異。

柔兒是誰,這是哪裏,血藤毒又是什麽?

厲蓁蓁心中每當升起一個疑問,腦子裏便自動呈現答案。

“柔兒”名喚穆綰柔,是四年前因通敵叛國被判滅門的前任鴻臚寺卿穆澄之女。

穆綰柔傾國傾城之貌,陸秉文對她一見傾心,冒死罪救下穆家姐妹。

當夜,陸秉文便以救命之恩脅迫穆綰柔以身相許。

穆綰柔卻是個剛烈性子,寧死保清白,服下了隨身攜帶的毒藥血藤。

然而讓穆綰柔始料不及的是,這血藤之毒卻不是什麽立即斃命的劇毒,而是慢性毒藥,讓人備受折磨。

但好在,卻也讓陸秉文不敢近身。

穆綰柔頻頻尋死,陸秉文便改造了這秘密寢殿用以囚禁。

第四年,陸秉文尋來西域名醫戚千誌解毒。

戚千誌提出了一個以毒攻毒之法——

尋一女子為藥人,每日服下毒藥冰清草,用身體化毒,使藥性入血。

再把這“藥血”給穆綰柔服下,如此持續一年,便可解毒。

一開始,穆綰柔抵死不肯飲血。

陸秉文便在穆綰柔麵前淩虐折磨她的妹妹穆芙清。

穆綰柔心疼妹妹,無奈順從。

她隻求解了毒,陸秉文能夠兌現諾言,放妹妹自由。

厲蓁蓁了然:原來陸秉文口中的至愛女子和她一樣,都是陸秉文隨意揉捏踐踏的苦命人。

不可思議的是:

一心求死的穆綰柔本應活著,卻死了;

一心想活的厲蓁蓁本應死去,卻活了,活在了穆綰柔的軀殼裏。

真真是以命換命!

陸秉文啊陸秉文,你千方百計換來的命,卻不是你癡戀的穆綰柔,而是你棄如敝履的厲蓁蓁。

既然我活過來了,那麽你便離死不遠了!

蒼天有眼,我重活一次的使命便是為世間除惡!

厲蓁蓁驚喜問戚千誌:

“真的?你是說,我徹底解了毒,可以重新活一次了?”

戚千誌朗聲答:“千真萬確!”

厲蓁蓁放聲大笑,痛快肆意,笑到淚流滿麵。

“太好了,終於不用再過生不如死,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陸秉文試探湊過來:

“柔兒,經曆這些年的苦楚,你可是想開了?不再拒我恨我了?”

厲蓁蓁還是躲閃:“是,但我需要一點時間。”

厲蓁蓁滿腔憤恨,需要時間接受這個新身份,接受仇敵的親近。

當然,陸秉文若是想要肌膚之親,那是萬萬不行的。

厲蓁蓁新婚當夜便委身於這個齷齪惡毒小人,惡心至極;

好不容易換了個沒有被陸秉文玷汙的幹淨身子,她定要守住。

“也好。那你便在此休養兩日,正巧我這兩日要忙公務。”

“我要見我妹妹,這兩日便讓她來陪我吧。”

“這……”

“你果然還是沒有善待她?她是不是已經……”

“當然沒有。罷了,那便讓她過來吧。”

一炷香之後,一道青綠色輕盈身影進門,來人直直撲進厲蓁蓁的懷裏。

“姐姐,太好了,你的毒全解了,我們姐妹終於能夠團圓了!”

厲蓁蓁推開穆芙清,注視著女子含淚的眼:

“是啊,這一切真是多虧了那個藥人。

“她若是在事成之前便被自己的模樣嚇死了,或者是毒發身亡了,那我又得重新開始,又是一年。”

穆芙清眨巴著大眼睛,不懂姐姐為何在重逢時刻先提及那藥人。

厲蓁蓁笑著撫摸穆芙清的臉頰,似是好久不見,姐妹情深。

穆芙清卻被看得、摸得毛毛的,小聲試探:

“姐姐,有何不妥嗎?”

厲蓁蓁很想回答:

不妥!你本該是陸秉文要挾姐姐的人質妹妹,竟然在這寢殿外搖身一變,成了妾室楊氏;

你一心想要毒死藥人,讓親姐無法解毒,你便得陸秉文獨寵。

何謂早幾日晚幾日於你來說是天壤之別,現下全然明了。

若不是你,碧桃便不會死。

既如此,那便先由你這“藥人”來解我這一腔憤恨之毒吧。

直接為碧桃報仇,殺了穆芙清嗎?

也不妥。

厲蓁蓁既得了上蒼恩賜的第二次生命,也應該給那些作惡之人一次改過的機會。

不消多,隻一次。

若這穆芙清能得上天垂憐庇佑,陡然開竅,幡然醒悟,那厲蓁蓁便順應天意,放她一碼。

如若不然,厲蓁蓁便替天行道。

厲蓁蓁瞬間有了謀劃,提議:

“清兒,如今我的毒也解了,我們一起逃吧。”

穆芙清眼珠子滴溜溜轉,似是在思考應對之策。

她自然不想逃。

“姐姐,我們是罪臣之女,侯爺說了,城門還張貼著我們的畫像。

“而且陛下把搜捕我們的任務派給了那個心狠手辣的皇城司指揮使——溯王殿下。

“我們若是落在他手上,定會生不如死。”

厲蓁蓁幽幽地道:“生不如死的滋味我知道,妹妹卻還是不懂的。”